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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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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夏日,田地里的禾苗需要大量的水浇灌,所以晨光微曦之时王大壮就来这田间把这活命的水接到自己家里,自己家的这块地和王铁柱家的田地共用一条小水渠,白天自家接过来,王铁柱家晚上接过去。他腰间挎着镰刀快步走在晨间地头,草鞋在青翠的草地上走过时略微还会有些打滑。绕过面前的山丘,只见一大片的禾苗在地里延伸开去,长势大好一片,听见这边有人走动时发出的沙沙声音,前边的绿植丛中立时传来警觉的声音,“是壮爷吗?”

“是我。”

王大壮对着前边大喊,那是王铁柱从外边带回来的女人,王谢氏。曾听闻王铁柱说是在外边找活路时认得的,是个苦命的人,早年丧母,后来被亲爹卖到一户员外家里当丫鬟,王铁柱就是在那里给人家帮工,而这王谢氏正好是经常过来给王铁柱送饭,这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时日一久自然而然的就好上了,前几年这王谢氏年岁渐长,就让王铁柱带回家成婚。当然,这只是王铁柱的一面之词,村里还有别的说法,说这王谢氏本是个贱籍,是奴籍还是娼籍也没人知道,所以也猜是哪家勾栏偷跑出来的,毕竟这王谢氏长得俊秀,又识字,这年岁,识字的女子可不多见,除了小姐就是大户人家的娘子,本想问问他是不是拐回来谁家大小姐,可问王铁柱他在哪户人家帮工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下就坐实了王谢氏娼妓从良的说法。开始还有人猜这王谢氏啥时候耐不住寂寞勾搭别人家汉子,不过自从这王谢氏嫁到这小山村以来本分得不行,天天呆家里织布做衣,来了客人还往屋里躲,不像是经常抛头露脸的做派,女工也是极好,给王铁柱长了不少脸,就是少与人交流,见过的人都不多,所以众人也就是猜测,毕竟这小山村穷苦得很,能娶房媳妇儿就谢天谢地了,哪儿来的也不是太重要。只是两个月前,边军传来噩耗,说这王铁柱死在了外边。至此,留下四岁的闺女和婆娘,家里没了顶梁柱,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王铁柱留给母女俩的五亩地,王铁柱是被征调的民壮,出去得有两年了,这娘俩一直过得也还安稳,结果这消息一传来立马就有人拿着有王铁柱借款的字据来讨钱,划走了两亩地,是不是真的不说,这轻巧就被人夺了土地,让村里人都觉得这娘俩好欺负,于是,占点小便宜,说些风凉话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本来这王铁柱家的水稻田是白天接的水,结果王大壮的儿媳去和王谢氏说了说就给换成晚上的了。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趁着晚上没人,把王铁柱家的水给断了,来了几次后禾苗蔫了,为了自家的田地王谢氏也就只好夜里出来,至今已经守了好些天。王大壮来那么早就是来往自己家里引的,早一分就能让地里的禾苗多吃几分水,这是活命的本钱。这王谢氏晚上守了一宿的田水,想来现在应该是疲乏的不行,王大壮想让对方快点走,自己好接上这水,“二丫娘你快回去歇着吧。”

王大壮粗着嗓门喊。前边水稻从里站起一位神色疲惫的年轻村妇,灰扑扑的补丁衣裳,不仅有些过于宽大,而且还有一块块的污渍。走过来时还会闻见若有若无的酸臭味,王大壮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打面前的飞虫,对她说:“二丫娘快回去给娃儿做饭去吧,刚才来时就听见你家二丫哭着呢。”

王谢氏仰起那灰扑扑的脸向着王大壮笑着,“壮爷说笑了,我家二丫可乖了。不过熬了一宿也是困得不行了。”

说着王谢氏打了个哈欠,而后继续说:“正好壮爷来了,那我就先回了。”

看着王谢氏远去的身影王大壮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娘俩也是命苦的人,不过却也不是自家能够多事管得上的,只是叹口气将精力放在了自家地里。王谢氏回到村口时发现石磨周边围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凑成一块说话,嚼舌根的做派,她不太喜欢,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说自己,但显然今天不是,因为自己过来了她们也没有停下,有些好奇,就凑上前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王谢氏看见了中间围着的人。那是一名模样奇特的男人,他躺在薄薄的一层稻草上,头发打理得有些短,半截短袖的白色衣衫,却是比汗衫长些,身上的衣衫还在流淌着水迹,裤子也是只到膝盖。奇怪的打扮,没见过。王谢氏看着他,久久才见他呼吸一回,看来还活着。围着的人忽然被挤开了,“齐大夫来了,快让开快让开。”

跟着这声音,两个小孩人手一边拉着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头走了进来,看着左边的那个小姑娘王谢氏不由得心头一突,这丫头怎么会凑这热闹,赶忙快步上前,挤过人群拉住了她。二丫回头一看便惊喜的喊,“娘,你可回来了。”

王谢氏闷闷的发出了个鼻音算是应了,而后拍拍她的手说:“快撒手,让齐大夫过去。”

四岁大的二丫听话懂事,乖乖的撒开了拉着齐大夫的手,跟着娘亲站在一旁。这齐大夫是个赤脚医师,村里人都知道他年轻时曾到城里当过学徒,学了一手医术,待到年纪大了之后就回了乡里四处行医,也是颇受爱戴,令人敬重的人物。只见他把把脉、翻翻眼皮又抚上额头,摆弄了一会儿,而后沉吟了下才出声问道:“这人受了惊,又落水里,看样子是染上了风寒,只怕不好生休养会落下病根。”

一旁的王二癞子学着齐大夫翻了翻那男人眼皮,而后装模做样的问道:“齐大夫,那将他的病养好的话得花多少钱?”

这王二癞子是附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时不时就会上别人家和男主人勾肩搭背蹭吃蹭喝,净占些小便宜,还会调笑别人家闺女或妇人,村里人都是些愚昧糙人,于他也是说教得多,多数人都不待见他。只是就王二癞子这样的也有人觉得他活得潇洒,过得不错,前两年还收了两个狗腿子,这下子人多势众,嚣张气焰都高上几分,连着训斥他的声音都小了不少。这男子看样子还是壮实的,一看众村民就知道这王二癞子打的什么主意,指定是想着给这人治好以后再挟之以恩,讨要一些好处。瞥了王二癞子一眼,齐大夫伸出了两根手指。王二癞子咂咂嘴,试探着说:“两百文?”

听得这话周围的人都暗暗点头,这两百文还是能够担负得起的,算不得昂贵。齐大夫摇摇头说,“二两银子。”

而后略略叹了口气说,“这人泡在水里的时间久了,寒气入髓,想要治好得花不少好药,二两银子都得是看在乡里乡亲,少收了一些。”

接着他环顾了一周,乡亲们都被这二两银子给吓到了,见得齐大夫投过来眼神都赶忙撇向左右,怕被赖上。这时眼见拿不出这二两银子来后王二癞子又说话了,“这人是二丫发现的,既然人都救上来了。二丫娘你不如掏点钱把人家救活了。”

王二癞子话音未落,王谢氏旁边的刘婶就跟着帮腔,“是啊是啊,二丫她娘。你看你们家铁柱去了边军就没能回来。”

这刘婶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说着她脸上露出一副怜悯模样,酝酿了一下情绪,待到眼眶蓄起一汪泪水后她又接着说,“正巧这来了个外人,看着模样白净,也像是有学识的样子,把人家收留下,说不得病好了到时候人家就得报答你娘俩,你日子不就好过哩。”

这话绵里藏针,有些恶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把没有的事说出来,特意还抬出王铁柱来膈应人,村里的人都知道这刘婶是个光做模样的薄情长舌妇,但是谁让她是村长家的媳妇,这村长是个实诚人,就是这刘婶嘴上没门,仗着身份,啥有的没的都会被她编排一番,还说的有头有尾,听说当初王谢氏从勾栏来的事就是从她那里听说的,有板有眼,不少人至今还信着。看着这些三言两语说些风凉话的邻亲,王谢氏不由得头大,她看向自己的闺女,“二丫,你实话和娘说,这人是你发现的吗?”

见着娘亲那严肃的神情,小丫头不由得怂了,心里那小小的正义感一溜烟跑没了影,拨浪鼓般的直摇头。见这小丫头居然敢不承认,王二癞子不由得生气起来,呛道:“小小年纪居然学会撒谎了,有啥样的娘亲就有啥样的小孩,小小年纪不学点好光往坏了学。”

王谢氏也不由得有些恼火,这人躺在这里和自己有何干系,且不说自己还在为王铁柱守寡,就算没有那也不能往家里领男人不是?熬了一宿,疲惫不堪不说还事从天降砸到自己头上,这是见得自家没了男人好欺负,所以祸事都往自己身上丢来,便不再理会他们,拽着闺女就往家赶。留着观望的乡亲见好欺负的走了,顿觉着没趣,有的还在三三两两的说着,更多的是赶着太阳还没太大去忙活自己的田间事项。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冷漠,只是这多个人就得多张嘴,加上去年收成不好各家粮仓捉襟见肘,能不能养活自家还两说,而且那二两银子的药钱也太过吓人,够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久了,要是搭上了这事,人救了,没药治,死了还会沾上晦气,至于报官?府衙在二十里外,路又不好走,等这人断了气,草席一裹,挖坑埋了,省钱省事毕竟是个外乡人。接下来的多数人看见了就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少数人搁那看看,掏掏摸摸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物件。那村口的老王头就是有一年染上风寒没治,后来这病越来越厉害,拖着一大家子人卖儿卖女,治了两年最后撒手人寰,啥也没捞着,这事人们都还记着,轻易不敢沾染,只有几个人等着这人断气或者谁敢接手,给帮忙抬过去。就这样,睡了一觉醒来的王谢氏喝了一口凉水,准备生火做饭。门外喧嚣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急迫又暴躁,把二丫吓得嘴巴一扁就要哭出声来。王谢氏恼火的对着门外喊:“王二癞子你干什么?”

砰砰的拍门声一停,接着就是王二癞子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嫂子你心善,怕这人死了你心不安,就给你抬过来了,这人我们就给你放门口了。”

砰砰的又是一阵拍门声,而后又听见王二癞子大声喊,“可怜我那铁柱哥,多好的人,可惜命不好娶个媳妇回家,没享几年福人就没了。今个弟弟行个方便给你们家再送一个来,只是这人病重,怕是福都没享就得抬出来了。”

王谢氏牙却是快给咬碎,拾起屋旁的木棒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开了门却听见嬉笑声跑远了。终究王谢氏还是把人给扛到了屋里。看着不省人事的陌生男人王谢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欲哭无泪,心中酸楚得无以复加,只是如今想说什么也没人会听,没人给撑腰,谁都想捏一下,也就这些愚昧村民才会做出把人塞到寡妇家里的下作事情,只能是默默叹了口气,先好生照顾一番吧,不然死在自家屋里那些人又有脏水可泼。……耳边像是火车轰鸣而过,鼓噪着耳膜,声响直入心间,好似游离在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的视野中石头骤然放大,像是巨人的指尖令人心生惶恐,失重感传来,目光所及都被拉长,濡湿的触感划过脸庞,细细瞧去却是见得一张血盆大口吐着猩红的舌头舔过,点滴唾沫如丝般拉长,恐惧淹没身心。迷蒙间意识开始回归,那些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远去,金谷终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只是现在浑身难受,脑袋昏沉不已。感冒了,眼皮睁不开,浑身上下就像注满了铅一般沉重,虽然自己身体没有注过铅,但是别人都是用这个词来形容身体疲惫,应该不会错的,他心想。滑滑的液体随着口腔进入了身体,暖暖的。一口一口,身体逐渐有了知觉,感觉不错,意识渐渐苏醒。鼻尖传来幽幽的叟味让他使尽浑身力气,让眼皮睁开了一条小缝,入眼处是有些昏暗的屋子,明显的烟熏痕迹留下了厚厚的一层垢灰,看来不是流落垃圾堆里,也不是在喝着污水艰难求生,心里松了口气。气味从身旁传来,艰难转过脑袋看见了一双疲惫的眼睛,那先是不可思议而后松了口气的神情。看来这就是救命恩人了,虽然样子脏兮兮的,但是好歹是救了自己一命,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刚想道谢,刚出声却是一口气没换上来变成了不间断的咳嗽。被扶着重新躺下,金谷缓了口气,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是多么糟糕,发烧的脑袋感觉看什么都带上了一重延迟,好不容易躺好金谷赶忙对自己的恩人说:“谢谢。”

声音干涩沙哑,一度让金谷怀疑自己的声带出了问题。听见道谢后王谢氏勉勉强强咧了咧嘴角说了声,“客气”就没再多说。不知是不是关着门窗,金谷觉得气氛有些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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