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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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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她说了这么久以来一直不敢提起的事情,关于徐菲,以及与苏秋末的遇见和错过,我们聊了好一会,身体的温度逐渐下降,我们又各自抿了一口小烧。她看了看时间,说,“其实一般八点到十点是最容易出现极光的,我们已经坚持了两个小时了,再看不到就是没缘分了。”

我问,“秋末为什么等到凌晨?”

她笑道,“她和你不一样,你是随缘,她是执着。”

我皱眉,不解的问,“执着?”

她拄着下巴,看着火堆微弱的火光,并没有再加木块的意思,用钩子将下面没有燃烧的木块向中间推了推,说,“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她是我见过的客人中,最虔诚的一个。”

我点头。她继续说,“我见过很多客人,他们都说自己很孤独,我以前只是听到孤独,而她的孤独,却是能够让人看到的。那些自称孤独的客人,其实都是为了融入社会,为了爱人,为了家人而改变自己才会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改变,而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我觉得,那不是孤独,是寂寞,是不愿意接受。他们以为没人懂他们,令他们变得无处可说,最后跑来这里和我这个陌生人说个不停。”

她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之后,继续说,“但是苏秋末不一样,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宣泄不满,而是单纯为了极光,她说,中国是全世界最美的花园,有中国的天空之镜,有中国的空中花园,有中国的水乡,有中国的沙漠,有中国的极光,还有世界的最高峰。听着就美到心坎里,可是那些美景,她都是一个人去追寻的,远观她的人会羡慕,会嘲笑,却不明白她追求的意义,在我看来这才叫孤独。”

她对我微微一笑,可眼中却泛起了遗憾的泪光,说,“来到这里,她是准备最充足的客人。冬天,很少有客人愿意在这样的情况等待很久,她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准备的,第一天我只是送她来。你知道,当我看着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将所有的一切搭建好,一个人静静地等着未知的希望出现。我有一种莫名的心疼,究竟她经历了什么,让她可以在这样的条件下,仍坚信希望存在着。第二天,我都开始相信,或许极光真的会被她感动。”

“可是,她还是走了。”

我说。“我相信,她一定会再来,或许是下一个适合的季节,又或者是下一个冬天。”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她心里有一道光,会在这里看到。”

她话音未落,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阵豁然的明亮,不,那不是明亮,而是黑暗中的一缕希望,我看到天空中出现一道青色的光,接着那束光开始慢慢扩散开来,像是一阵彩色的烟雾点亮了寂静的夜空,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等待着情郎的羞涩,像热情奔放女郎,妖娆妩媚。“快看,是极光。”

陈家媛指着天空激动的呼喊,另一只手不停的晃动着我。我不自觉的站起来,忘记了脚下便是火堆,伸出手想要轻触哪怕只是她的青衣,这一幕,比我年少时在泰山之巅看到的太阳升起还要震撼,我的眼中涌出暖流,是为了纪念此刻。我开始明白,大自然给予我们最好的回馈便是无尽的希望,一直指引着我们,向对的方向前行。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我,向那束光靠近,她四散开来,片刻间,将一整片黑暗画作一副美丽的水彩画。然而那光渐渐变淡,天色也跟着暗下来,一切燃起的光芒悄然离开,还给天空本来的模样。可美,早已映入脑海,久久不能消散,我分不清是极光来过,还是希望来过,我只知道,我比很多人幸运,因为,我见过一场希望绽放在无边无际的天空。我又想到了苏秋末,她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就像陈家媛说的那样,我本应该在这场分手中经历愤怒、否认、面对、接受的一系列过程,可我并没有经历,这不是工作可以麻痹的。我承认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偶尔想起了和徐菲的过往,那想念无孔不入的穿插在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但我没有过度沉沦,这不是我的自制能力,也不是我看淡了这份感情,而是在刚刚好的时间,我遇到了苏秋末,她总是在我即将要怀念过去的瞬间出现,每一个时刻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我想我必须认识她,找到她,哪怕只是对她说一声感谢。第二天中午,陈家媛送我去火车站,到了车站门口,她说,“我可以把秋末的电话号码给你。”

我笑道,“上天既然让我遇到她这么多次,总有一次会让她告诉我电话号码的。”

“希望你们不只是擦肩而过。”

她递给我一支烟,为我点燃后,说,“经过昨晚的相处,我想,徐菲离开你,也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你心中那个最适合的爱人。我相信,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一脸释怀的笑道,“或许,你是对的。”

“一路顺风,有缘再见。”

陈家媛告诉过我,她会对每一位客人说这句简单的道别,但是她却没有和同一个人说过两次。想来也是,这样的经历,怎么会有人想要再来一次呢,漠河不是冷,是寒,那一阵阵风,无孔不入的吹进我的身体,只有用一颗炙热的心才可以抵挡真正的严寒,而那颗心,一直在我的身体里,只是很久没有被点燃了,我对着陈家媛挥了挥手,走进车站,没有回头。苏秋末下飞机第一时间来到叶婧的家楼下,她看到祁东来像个门神一样蹲在楼下,地上躺着数不清的烟头,她走过去,问,“你怎么不上楼?”

祁东来抬头看向苏秋末,充满红血丝的眼睛证明他一夜没睡,他说,“她没回来过。”

苏秋末打电话给叶婧,可是对方关机。她连忙打开门上楼,进了屋子,她到处找叶婧,可是不见踪影。她想让祁东来在这里休息一下,可是对方坚持和她一起去找叶婧,无奈,两个人一起离开叶婧的家。他们分开到叶婧可能会去的地方找,最后,苏秋末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找到蜷在车门前的叶婧。她憔悴的面容让苏秋末心疼的将她揽在怀里,不停的安慰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叶婧靠在她的怀里,哽咽道,“我只是希望可以再听他说说话,哪怕是看着他躺在那里,不说话也可以,我只是想让他再多陪陪我,多陪陪我而已……”“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你,可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先为他办理后事,让他走的体面一些。”

叶婧摇头,“人都走了,那些形式上的事,还有意义吗?”

“形式上的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再说,还有很多人担心你呢。”

苏秋末为她擦去泪痕,“我们回去吧。”

“这是离爸爸最近的地方,我想再陪陪他。”

“好,我陪你。”

苏秋末说完,将背包放在一边,坐在叶婧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静静地不说话。她能感觉到自己衣领渗进来叶婧的泪水,她也曾失去过最亲最爱的人,她知道,这种事,任何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只有自己彻底走出来,才会让那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她和叶婧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当她面对同样的事情时,她第一时间告诉叶婧,只因她觉得说出来,自己会好过一些,哪怕叶婧会担心她。她以为,叶婧总会担心她的,自己越是忍住不说,她反而会越担心。然而叶婧却是与她相反,叶婧没有对苏秋末说过多的话,她们在停车场里坐了一下午,她对苏秋末说,不想回家,两个人回到了秋末的家里。苏秋末打电话给家里安排了一下,打开叶婧的车门,她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她很多年没有开过车了,似乎忘记了开车的步骤,可当她看向叶婧那憔悴的倦容,她鼓起勇气,发动了汽车,这也是八年来,她第一次重新开动汽车。叶婧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了,到了秋末的家里,她按照秋末的意思,吃饭洗澡,接着就去睡觉,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秋末去做。我回到家里,开始找寻着苏秋末,我经常会开车去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会将车停在超市门口很久,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我忽然发现,清城真的很大,我几乎开遍了整座城市,却始终没能再遇见她。又或者,她根本就不在清城。回到家,我又看了一遍几米的漫画,发觉擦肩而过其实也是一种美,想起在漠河的那个晚上,我甚至没有为那场视觉盛宴拍上一张照片来纪念。翻开手机,一条一直未读的短信,打开以后,是那天陈家媛发给我的照片。我开车到影楼,还是那位接待员,她认得我,很热情的走过来和我说徐菲并没有回去,还问我那些钱打算怎样处理,我指着苏秋末的照片说,“我要她的照片。”

接待员很惊讶,不过很快,她告诉我会帮我咨询一下领导,我坐在一边等了一支烟的时间,她走过来,大概说了一些客气的话,然后就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也是我忽略了这事,确实是涉及人家的隐私,我无奈,只好拿出手机,问她能不能将手机里的照片放大。她又拿着我的手机走了,过了好一会,她带着尴尬的笑回来,还是摇头。我没有拿回放在那里的钱,当初是留给徐菲用的,换句话说,也是我为自己买的一份遗憾,所以,我不拿回来,也是劝自己的,现在,我心里莫名其妙开始惦记着另一个人,更不会拿回那些钱。走出影楼,接待员悄悄跑出来对我说,可以考虑找做壁纸的人,他们或许可以帮我。急忙赶去她告诉我的地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一对年轻男女,那女人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我上了那女人熟悉的车。我坐在车里,想着自己这些天以来荒唐的行为,我问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苏秋末,还是用她来赶走自己不想面对失去徐菲的事实?终于,我打电话给初吉。我们约在老地方,我到了以后,没有如往常一样叫美式咖啡,而是点了一杯从未尝试过的特浓咖啡,特浓的杯子比美式的杯子小很多,第一次拿起,有些不习惯,我没有急着品尝,而是认真的闻了一下,有咖啡豆诱人的香气,浓烈的像苏秋末身上的香水味,我回想着与她两次擦肩而过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只见过她两次,可她的模样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中,我举着咖啡怔怔出神,错过了窗外经过的一切。一直到椅子摩擦地面那刺耳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看到初吉的模样,我说,“来了。”

初吉一改前阵子的沮丧,满脸意气风发,笑道,“怎么,去了一趟换口味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特浓,将杯子放下,尴尬道,“想尝尝。”

“想说点什么吗?”

初吉问。“想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喝咖啡吧。”

他将服务生刚刚端给他的咖啡递给我,“要喝就喝Double。”

我接过杯子,轻轻送入口中,苦、涩是我唯一的感觉,我几乎吐出来,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像那天晚上陈家媛一样,“咽下去,别张嘴。”

努力咽下以后,我忽然感觉鼻腔中一种浓香在回荡,而齿间是酸涩过后的甘甜,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初吉,他对我点头,笑道,“喜欢吗?”

我又喝了一口,这感觉不是亲身体验绝对无法理解其中的美妙,我居然被一杯咖啡征服了。我重重地靠向沙发,轻声道,“我想说。”

初吉放下我的那杯咖啡,叫了服务生再来一杯,然后靠向椅背说,“洗耳恭听。”

我整理着思路,想着从哪里开始对他讲述这些天我的荒唐行为,最后,我还是打算先让他看那张照片。当我把遇见苏秋末到现在我的一切心里变化对他说完以后,他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说了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我进来以前就在门口看到照片里这个女人,她就在你面前走过,你真的没看到?”

我想都没想,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跑了出去,街上有很多行人,却没有那个我一眼便能认出的她。我猛拍额头,她就是在我看着咖啡出神的时候从我面前过去的,我现在跑出来怎么可能看到她。我在街上隔着玻璃看向自己的座位,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我的一举一动,如果她当时有注意到我,或是停下来看我一眼,或许,我们就不再是错过了。初吉在里面敲了敲窗,对我摆手。我回到咖啡店,带着失落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将里面的咖啡一饮而尽。他开口,“换了我是你,一定会和陈家媛要她的手机号,缘分不过就是个引子,她也许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这样等着遇见,根本就是无知行为,反正我是不相信可以遇见同一个人很多次。”

“我也不信。”

我开始怀疑,到底是真的遇见,还是我因为失恋的痛苦而故意给自己制造出的假象。初吉摆弄着手机,不一会,我的手机提示一条微信信息,我看着信息,是他的,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我看向他。“电话,我给你要来了,打不打,就是你的事了。”

我忽然变得犹豫不决,从前和徐菲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可是偏偏这个苏秋末,让我既想认识,又不敢认识。我放下手机,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初吉拿起手机,“您好,请问是苏秋末小姐吗?”

“喔,是这样的,我是影楼的,麻烦您来取您的照片。”

“……好吧,可能是我们弄错了,不好意思。”

他挂断电话,对我微微耸肩,带着遗憾的说,“她刚刚去影楼取走了照片。”

我有一种想要猛捶胸口的感觉,影楼离这里只有两条街,她刚刚从这里经过不就是去影楼吗,我怎么就不能多跑几步,也许就遇见她了。“你要不要自己打给她试试?”

初吉问。我苦笑着摇头,“不打了,我找你出来,就是想让你劝我冷静下来,结果,你煽动的嫌疑蛮重的。”

初吉小声骂道,“丫的,你就是个旧时代的土鳖,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微信都可以约炮了,你知道人家电话还不赶紧约人家,小心到手的鸭子飞了。”

“我又不是只想和她睡一觉,想约,女人多得是,可是有些事,就真的是非她不可。”

“得了,看到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就不担心你了。”

我不解的看着他,想到他还担心我再怀念徐菲,我傻笑,是啊,这个苏秋末,只是两次擦肩而过,竟然让我淡忘了和徐菲的十年。我默默地对自己许了一个心愿,如果再次遇见苏秋末,那么,我一定要和她认识。“说点正事吧,我听说你去了几次上海,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我被他问的一愣,眼神也从之前的涣散,被拉回来,问,“你指哪方面?”

初吉犹豫片刻,靠近我小声说,“你记得杨潇吧,他现在搞了个公司,想出局,不过,大家都搞不清,他是要跳出哪个局。”

我快速的思考初吉的话,这些年,关于父辈们运作的“局”,一直都是父亲不让我接触的,准确的说,从我这里开始,父亲一直不想让我参与其中,所以从我打算创业开始,父亲没有以公司的名义进行任何的帮助,我也清楚的知道,即便我再怎样不依靠,也始终脱离不了初吉口中的局。关于这一点,我和王城象是达成过共识的,但我也相信,王城象在这半年来对我的一系列帮助,必然是想埋下一些种子,即便我想方设法的规避问题,可终究,还是脱不开父亲的关系,所以说,转战上海,也许是一条可行的路。我轻声,“我对杨潇,没什么好感,对他家杨叔叔,更是不想多说半句。我最多保证,不说不做不参与。”

“陈苏,你知道陈叔叔已经开始找朱子安了,准确的说,是我得到风声,陈叔叔想退下来了。”

我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回父亲家里了,最近一次聊天,父亲说的是想带着母亲环游世界,我思虑片刻,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对初吉说。我何尝不知,这所谓的局中,初家也是很大的受益人之一,即便我们关系再好,恐怕也有说不了的话,更何况,我并不清楚事实的真相。我随口说道,“你也知道,我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再说,爸爸公司的事情,我从来都不过问,这事,你问不到我。”

“哥们不是问你,”初吉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我爸有多少钱,我家老爷子有多少钱,我有多少钱,说句最难听的话,老爷子活不了多久了,能花多少钱,我,你也知道,没啥不良爱好,就好女人,玩玩一夜情,没事结个婚,又能花多少。要不是我上面那么多能说话的人在,我真的想离开这个圈子。”

他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了看窗外,继续说,“我要不是生在这个家里,没准,能有个不错的女人白头到老呢,能他妈天长地久,谁愿意夜夜换新娘。”

我知道他这话是认真的,生而为人,就有说不出道不尽的无奈,一帆风顺事事如意,那是天方夜谭,小时候我对初吉是羡慕的,我羡慕他有好吃的,穿好的,连玩具都是他玩剩下,玩腻的,放我手里,我当个宝似得小心翼翼。可偏偏,他年少时的一切如意,或许都在那几年为了跟魏然在一起消耗殆尽了。他何尝不是个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只是后来,他所有的随意,都是魏然的离开导致的,家里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变着法的去捣乱,反抗,抵抗最终,还是失败告终。我想,他也不想娶了一个又一个吧。“初吉,你记着,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有一碗面条,你吃面,我喝汤,咱俩这关系,永远不会变。”

“我是让你小心点,杨潇这小子,要是拉你下水,必定想对付的是陈叔叔。”

“放心吧,五十知天命,到我爸那个岁数,很多事,都能看开了,他要是真打算撤了,我养他老就是。好歹咱哥们,不是还行吗。”

“说真的,要是能像你这样离开清城就好了,我真后悔当年听老爷子的话,回来,不然,在美国,也可以很好的,你看家宝就知道了。”

我打趣道,“不是和那个北京姑娘吗?”

“她,哎,她又是另一个遗憾。”

想起陈家媛,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或许我们都姓陈吧,我认真道,“如果,当初你和她在一块,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的事,谁知道呢,也许吧。你别打她主意,”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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