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之内是一片漆黑。有墨色火焰在稍远处不断跳动。“唔，这是在哪……”沉沉倦意仍盘桓在少年的大脑里，让他分不清眼前的情况。“呼～呼～呼～”先是极微弱的声响，随后疾速放大，震耳欲聋的响动终于驱散了些许艾因脑海里的迟钝。他淡定地睁大双眼，仔细看着眼前的场面。“‘学挖掘机就来海祥星，包教包会，学不会不要钱！’这广告还没扔啊，明明昨天才挖断了隔壁小区的供电线路，前天挖穿了隔壁小区的水管，上周……”“欸，那不是王奶奶她家孙女的那啥吗，粉粉的，果然少女心。”

艾因看着那块挂在路灯上，随风摇曳的淡粉色布料，觉得伤风败俗，心里则老实地想着能不能看的更仔细点。“哇，真的看清了，上面有好多白色的小熊图案！”

视距拉近，艾因眼里的图像不断放大。“呼～呼～呼～”随着地面上嫩绿的绿化带、鲜红的消防栓、闪着月黄大灯的汽车不断放大，耳畔被少年忽视的巨大风声终于打破了他此刻所处的诡异的寂静。艾因调整姿态，变成笔直向下的坠落。高楼的外墙玻璃从他面前一块块飞速划过，他转头看向远处，高大恢弘的钢铁森林里漆黑一片，似乎地面上，挖掘机的白炽灯光已是这座城市中最后的微弱光芒。“还好是从26楼开始往下掉，在我下地府之前大概还能再看几秒京苑市吧。”

“或许也可能是天堂？”

虽是在坠楼的过程中，艾因却没有感到丝毫恐惧。最初的思维迟钝过后，他的心里已经变得平淡，现在已有余力胡思乱想。忽然，一张与艾因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了玻璃的倒影上。十八岁的鹅蛋脸庞，汉眉下一双桃花眼。不知怎的，艾因想起了去年，『网』里他的邮箱收到一封招聘邮件，邀请他去东座广场旁的咖啡厅里担任调酒师。“天知道咖啡厅为什么要配调酒师。”

艾因看到这封邮件只觉无语，而邮件末尾附上的薪资待遇更是奇葩。“一天仅需工作最低2小时！可包五险一金、食宿，薪资日结，综合时薪1600同盟币起步。每天的实际工作时长与服务对象可由您自行决定～”这份工作真的不是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对方开出的这个条件待遇不是正合你的口味？”

玻璃上倒映的人影突然开口说话，“恰好不需要你再继续努力了。”

眼前镜像说话的惊悚场面仍然没有勾起艾因内心的波澜，他静静地回答镜像道：“现在的我的确已经不需要努力了。”

耳边呼呼风声渐渐减弱，镜像的脸庞开始变得年幼。它死死盯着艾因，直视他的双眼。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坠落终于要迎来结局，艾因昂头，看见不断贴近的灰白水泥地面，嘴唇微动。已经来到进户大门的玻璃上的镜像听见这微弱的言语，此刻样貌彻底化为幼年的它微微一笑。“啪！”

倒立的洁白脸颊上染上了几滴鲜红的油彩，远处漆黑的城市仍是一片死寂，黑暗之中，它轻声回应：“再见。”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闹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被惊醒的少年在床上抱住被子，扯了扯大花裤衩，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文达星，京苑市。今日天气，晴，室外温度23摄氏度，湿度63%，气压997hPa，东南风。”

女声缓缓响起，平滑的音调让人丝毫听不出来这是经过智能合成后得到的仿真语音。“今日日程记录，预计10时出发，前往东座广场赴约……17时回家准备晚餐，21时开始……”“知道啦！艾离。”

艾因大声喊了一句，“再躺十分钟就……起……”“呼……呼……”床上没有了任何动静，只剩下沉沉的呼吸声。“行程规划设定完毕，将于半小时后进行车辆预定。”

艾离在日志上做好记录，随后保持静默。卧室中的温度与湿度自睡眠状态缓缓调整为起居状态，完全遮蔽了日光的窗帘也调整遮光度，让光线以合适的亮度洒进房间。卧室一角，微型摄像头微微亮起红光，旋即伴随床上人的睡眠一同黯淡下去。与此同时，东座广场上，一名穿着白西装的男人正拿着相机四处逛游。“嘿～”男人做了个鬼脸，眼前牵着母亲手指的稚气孩童便笑开了花。他抓准时机咔嚓一下，记录下了此刻明媚阳光下，幼童一手抓着棒棒糖欢笑，身旁的母亲同样恬淡微笑的美好一幕。千米之外，一个套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守在一处天台上，盯着这边。男人的眼眶前方亮着一束紫光，光柱向前延伸，颜色逐渐变浅，幻梦般的光柱最终在尾部定格到天蓝色。他看着白西装的男人一边把相片递给年轻貌美的少妇，一边亮出手环，似乎是想加个联络方式。黑衣男人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搭档不干正事，但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他开口询问，磁性嗓音低沉：“白魅，錾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白魅这边已经开始给下一位美丽的游客对象拍照了，尽管他仍想着之前那位紫色毛衣，身段凹凸有致的年轻母亲。白魅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什么大问题，老大提前这么早就喊我们来布置场地，真是不把老员工当人用啊。”

“也就是这土著星球上，勉强还有些值得一看的美景。”

白魅咔嚓拍完一张，正在核对照片，又情不自禁地翻回去查看少妇的照片，下意识出声：“嗯，好白～”“啊不是，我是夸您长得白呢。”

似是拍摄后等待相片的游人听见了白魅的话正欲生气，白魅见状，赶忙抢着回补。“渣男！”

饱含怒气的声音穿过术阵传进了程映的耳朵里，他看了眼那游人：“这不是小麦色的皮肤吗？”

“唉～”，白魅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抱怨自家老大早晨6点便赶他过来干活，让他没睡上个懒觉，还是怪那怒气冲冲地踩了他一脚便转身而去的游人。“让那个新来的小子跑过来干干这跑腿的活多好，咱们这些老人家就能躺着多休息会儿，等着晚上办正事。”

“还是家里有背景好啊，阿程。”

他低头用手擦拭眼眶。“哎呦。”

白魅忽地喊出声。“怎么？”

听见白魅这惊诧一喊，『力』的轨迹在程映的视野中缓慢勾映出来。但他眼中，白魅的状态仍然一切良好。“我扭着脚了。”

“……”“回去以后我会找郁垒申请组合替换。”

程映毫不犹豫地用37度的体温对白魅说出了零下1度的话。“别啊，阿程，你不能就这么抛弃兄弟啊呜呜呜。就算真这样，你抛弃我之前好歹也先把「星极月瞳」教给我吧，呜呜呜。”

……“文达星，京苑市，纪元历二零三二年五月十一日，周六上午，九时三十分整，预计十分钟后开始呼叫出租车。”

柔和的语音播报唤醒了床上夹住被子，侧躺酣睡的少年。“这就九点半了？”

艾因揉揉模糊的眼睛，昨夜那怪诞离奇的梦境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但艾因突然想起来什么。“不对，九点半了？”

少年掀开被子，一骨碌翻下床，急匆匆地跑进卫生间里洗漱。“我真帅！这八块腹肌，啧啧，谁看了不心动。”

时间紧迫，但艾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不忘臭美。“艾离，帮我预订出租车。”

含糊不清地喊着，只穿了大裤衩的艾因叼着自动牙刷又一个猛子冲进厨房，从烤箱里拿出边缘微焦的吐司就麻利地用保鲜袋装好，准备带到去东座广场的路上吃。这个周末适逢艾因就读的学校放月假。正值高三，难得的假期，便有平日住校的同学喊上艾因，一同去东座广场附近玩玩，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东座广场地处京苑市市中心，周围环绕一圈商业建筑，是整个京苑市最大的商业区。“出租车预计将于5分钟后，抵达地下一层停车场。”

艾离的声音适时响起，苍白的播报虽然十分拟真，却不带丝毫感情。“艾离，多笑笑嘛，就算你是智能生命，也可以尝试去学习体会人类的情感。”

言毕，艾因出门走到电梯口，按下下降按钮。他嚼着抹好草莓酱的吐司等了2分钟，电梯却迟迟未来。不得已，艾因只能赶紧走向楼梯间，噔噔蹬地往地下车库跑去。这栋楼一共有25层，所幸艾因只是住在六楼，走楼梯下去不费多大事。“怎么大早上的，楼道里这么暗，灯明明亮着的。”

艾因心想着楼梯间里似乎有些暗，但也没太在意。白炽感应灯虽然亮着，整个楼道里却像是溢满了灰暗。停车场里的灯光自地下一层的门口撒进来，艾因往前走着，在昏暗楼道中就像个踽踽独行的老人。正要走出楼梯间，出门的瞬间，艾因的肩膀微微一侧，仿佛撞到了什么。但他保持的像是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向了已然停好，正在等待他的出租车。艾因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核对好乘客信息后便出发了。坐在后座的艾因终究回头看了一眼，楼梯间的门口此刻只剩下点点紫光荧荧闪烁，随后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艾因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刚才急跑下楼产生的气喘。他拿出吐司面包，慢慢地干嚼着。艾因看着车窗外划过的蓝色铁质围栏，柏油马路上能看见深黄的大块泥印，几个戴黄帽的工人沿着围栏，一边滴汗一边走着。“路段改造，明明有超时代工艺，非要用古老的人工。”

艾因心想。出租车司机带着外地口音的声音突然在车内响起。“帅哥你要喝水吗？”

艾因没有回应，但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车上除了司机只有他一个人，便赶紧含糊不清地回复司机师傅道：“不用不用，谢谢你了，我不渴。”

这时他端详前排座位，方才注意到开车的出租车司机是个满身肌肉的壮汉。看着司机露在白色背心外的粗壮手臂，艾因粗略比较。“好像和我的大腿一样粗啊。”

司机听见艾因拒绝，又闷声问道：“真的不用吗？”

密闭的出租车内，感受着猛男司机带来的压迫感，思维发散开的艾因强装镇定：“不用了，我真的不渴。”

随后艾因默默打开了『幕』，开始呼叫艾离：“救……”“咱们市的出租车，现在开始提供饮用水服务了吗？”

艾因咽下一口面包问道。“这倒没有，只是我看你嚼面包挺费劲的。我送闺女上课的时候她也干的慌，想着喝口水能润润。”

司机笑了笑，从后视镜看了眼艾因。只不过艾因透过后视镜看去，他那满脸横肉挤出的笑容更像是黑帮大哥在威逼胁迫纯良男高中生。“真不用，谢谢您了。”

艾因谢道。“嘀。”

耳机中传出的嘀声代表艾离已经成功链接到艾因的手环，有了人工智能的辅助，艾因放下心来。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却发现窗外的市区已经是他没见过的地方了。艾因一下惊到，他迅速打开全息地图，发现自己的位置就在东座广场不远处，并且在不断靠近东座广场。“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奇怪，为什么坐标的范围这么粗略。”

地图上，标明自己位置的绿点本应是厘米级的精确，现在却是一个超大号的光斑。“算了，回去找艾离修修就好了。”

安全的状态下，艾因恢复了平常心。平日里5分钟的车程，今天用了15分钟，出租车才抵达东座广场。艾因家距离东座广场并不远，只是恰好碰到路段改造，出租车绕了些远路才到。“记得给个好评啊，帅哥。”

司机粗犷的嗓音下，艾因逃也似的推开车门跑走，只留下一句，“好。”

站在人流如织的东座广场上，艾因打开『幕』，联系约他的同学。不知为何，那同学没有回复艾因的消息。艾因向对方发出通讯链接，『幕』则一直显示“正在链接中”的状态，始终无法成功拨通。消息不回，通讯也无法接通，艾因想着来都来了，便干脆自己一人四处晃悠起来。正走着，同样像个街溜子一样的白魅抱着相机凑到艾因身前，问道：“帅哥拍个照吗？不收你钱，我是来做社会实践的。”

艾因瞟了眼白魅身上整整齐齐的西装，礼貌地说了句：“不用了，我不喜欢拍照，谢谢你。”

便走开了，继续在广场上溜圈。白魅被拒绝后没说什么，心里啧了一声，转身便去寻找下一个游人拍照。艾因溜达完几圈，背上已经有了些微汗。他翻看『幕』，中午十一点半，发出的消息与通讯链接都没有得到回复。艾因准备打道回府，路上顺道在小区旁边的超市里买些菜。“吃点什么好呢。”

艾因心想，“就吃黄花菜和苦瓜吧。”

艾因从小到大独身一人，家中没有任何亲戚。得益于京苑市民风淳朴，且治安十分良好，艾因才安全地成长至今。艾因五岁来到京苑市第一福利院，十二岁时离开。离开福利院后，早慧的艾因依靠捡来的艾离和他自己的思维，积累了一笔财富。也是这样，他才能在文达星人类区位居第二的京苑市里拥有一处容身之所，并且生活水平不低于学校里的其他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