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望寿斋店门处，章管家便遇到老熟人，两人似乎有旧事要相商量。白穆清十分好说话，一点谱也不摆地放管家随人出去会儿。甚至挺乐意管家不在旁边，自己逛得更自在。望寿斋比一般的书斋气派许多，光是门面便占了两个铺子，走进去还可以上到二楼。雕刻摆设端庄大气，儒雅风流之意油然而生。店内买书的客人不多也不少，格外安静，每个走进去的人不由屏气凝神，恐惊扰到他人。白穆清随意看了看，这里经史子集、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当真是文人书生的好去处。“公子若想看看其他的，还可以上二楼。”

店里的伙计一身青衣打扮，模样周正，神态不卑不亢，没有一般店小二的市井气。白穆清心中感叹沈家果然不凡，连店里伙计都与别家不同。“二楼有什么好东西？”

她问道。伙计道：“俱是文玩字画，还有些金石印章、如意扇子之类的小玩意。”

“那便上去看看。”

她转了转扇子，抬脚往上走去。文房四宝不缺，用不着买；而她不考科举，更用不着看经史之书。至于其他各类书籍，先前早有涉略。师父的藏书楼，恐怕比两家书斋加起来还要多呢！自小被当作隐门唯一的传人培养，师父的要求异常严格，白穆清年纪轻轻便看完了他收藏的所有书籍。不说过目不忘，大多数书她都能毫不费力从书架中找出来。五岳归来不看山，如今一般的书已经入不了她的眼了。踏着黄梨木的楼梯伤到二楼，一股温和淡雅的香气幽幽钻入鼻尖。抬头望去，一尊古朴大气的博山炉正袅袅熏着檀香。“公子，请。”

拨开珠帘，伙计引着她进入。二楼较下面空旷许多，布置也格外精致，盖因文玩等物件大多珍贵易碎，不似书本能层层摞放。一路看去，有各式各样的佛珠手钏、玉雕摆件、玉石印章，墙壁上则挂着一幅幅书画，风格迥异，但无一不是上品。待靠近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屏风前一把焦桐七弦古琴吸引了白穆清的注意。伙计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即介绍道：“这把七弦琴唤作‘归林’，琴音静谧甘爽。归林出自黎山黄老之手，是斋中不可多得的佳品。”

以白穆清的眼光看来，这把琴确实不错，琴面乌润，触之干爽滑腻；琴身流畅，尾部微微收拢，掐出飘逸的弧形，端的大方静怡，叫人一见倾心。“可否试一试？”

她想到师父总会于黄昏时刻，闭目端坐高阁上缓缓拨动琴弦，琴音中泄出挥之不散的忧愁。是琴声忧，还是人忧？她不懂其中的意味。伙计道可以，转身拿了块棉布走向墙边的束腰高花几，在铜盆中浸湿拧干，呈给她擦手。净手之后，她跪坐在屏风前的蒲团上，学着记忆中师父的手势，慢慢拨动琴弦。琴弦由蚕丝绞股制成，划过指尖时带来温凉的触感，叫白穆清一阵恍惚：师父也是这般触摸琴弦么？琴声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慢慢飘扬出去，清润灵透、隐隐带着幽然古韵，“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坐于琴前，仿佛置身深山幽谷，流泉淙淙，耳边间或传来空灵鸟鸣，人则飘飘欲仙。“竟叫人恍惚似羽化登仙……”待停下手，白穆清睁开眼睛眨了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奇怪，为何奏此琴会有这般怪异的感觉？她并未学过七弦琴，只是天天看着师父弹那一首没有名字的谱，年复一年便将一挑一捻全记在了心中，也只会这一首罢了。同一首曲谱，白穆清并未觉得这曲子如何悲伤，于是弹出的韵味和师父截然不同。“琴之为物，圣人制之，以正心术，导政事，和六气，调玉烛，实天地之灵气，太古之神物，乃圣人治世之音，君子修养之物。”

青衣伙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公子心思纯良，听到的乐声自然安且乐。”

反之，也就是说师父心中始终藏着心事，所以才闷闷不乐？白穆清闻言并未觉得如何高兴，只要一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十多年来心事重重，而自己从未替他排忧解难，心里就也跟着难受起来。略微垂着眸，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眼前如何风光旖旎都抵不住对师父的担心。“公子觉得归林如何？若公子决定要了，小人就去把我们家掌柜请下来。”

伙计询问到。显然这把琴价值不菲，他还做不了主。白穆清心中滴汗，别看她穿的像模像样，其实都是师父置办的，说是出门在外总要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实际上荷包空空如也，怕是连这把琴的琴弦都买不起。装作淡定的样子，她微微笑着摆手：“不劳烦了，实不相瞒，我并不会抚琴，只不过对这首曲十分熟悉罢了。”

伙计明显很吃惊，却未嫌她没事找事，不会弹还瞎看。白穆清拂了拂袖子起身，不经意瞥见琴尾靠近下方处有个奇怪的图案，像是半朵兰花，又有点像月牙。琴身非常朴素，通身只有这一点不起眼的花纹。不知在哪里见过，白穆清觉得有些眼熟。“这是黄老做的标记？”

白穆清指着那图案问道，“可有什么寓意？”

青衣伙计似乎才发现此处有朵花纹露出讶异的神色，他摇摇头：“小人不知，之前从未注意过此处的痕迹，也未曾听人提起。”

“如此么……”可白穆清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已经没有心思再看其他东西，倒是离开时路过玉石架子，看中一块玄色丝绦束结的玉佩坠子。温润的和田玉白得像脂，衬着玄色的丝绦，看上去更加玉润无暇，白得晃眼。很少见到这种坠子，却意外觉得适合某个人。同样的沉稳与深不可测，却又在另一处比常人坦诚直白得多，在这尔虞我诈、争权夺位的朝堂之上，极其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