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的久了，难免会冷，即便是穿得多，脚下厚厚的雪，冒上来的寒气也令人发颤。慕小言此时却没感觉冷，整个人被包裹在皇上的大氅中，半张脸又藏在狐绒围脖下，风都吹不进来，热烘烘的。湖面上的那些祈福灯越飘越远，有不少在水里浸湿后已经沉下去了，湖面上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余下那些的火也越渐微弱，慕小言动了下身子，扭了一半，抬起头，看到了大氅上沾满的雪，抬手轻轻掸开：“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楚容彦又将她的手藏回了怀里：“尚未子时。”

“等子时就来不及了。”

快到子时，京城里的百姓都要赶去庙里赶着上香，宫里这边也要去宗庙祈福上香，从这儿软轿过去至少要小半个时辰，这可不能错过。“先送你回去。”

不等她反对，楚容彦牵起她往回走，到了宝月楼后送她上了软轿才前去宗庙，这会儿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回到储秀宫后没多久，慕小言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钟声，一百零八声，迎接新年到来。几乎是同时，京城内各种盛起了烟火，宫中也是，从储秀宫看出去，整片天都是亮的。这样的热闹会持续一夜，慕小言让玳儿准备了不少吃食，御膳房那儿也送来了饺子。在沈家的时候，孩子们每年都要守岁，平日里即便是再贪睡，这天夜里是要熬住，兄弟姐妹们聊天吃零食，再来一大碗的饺子，熬到了天亮，就去各房拜岁讨压岁钱。入宫后这些还要复杂些，一个时辰后宗庙那儿祈福完，皇上过来，慕小言让身旁的侍女重新煮了饺子陪着他吃完，他还得去太后娘娘那儿，再到储秀宫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往常这个时辰，得起来准备上早朝，年初一到初六虽说不用，但宫中是没有歇息的日子的，大年初一，要去皇陵祭拜。五更天时，天还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承明门前车轿齐备，出发前去皇陵。前头是皇上坐着的马车，后面太娘娘的，皇后的，余下那些妃嫔，几人一辆，加上候在宫外的官员和护送守卫，浩浩荡荡。这样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宫中已是傍晚，太后娘娘还要接见前来问安的齐太贵妃和肃王夫妇，慈宁宫中，这会儿正热闹。慕小言陪在太后身旁，左下方坐着齐太贵妃，在她旁边是肃王妃，对面还坐着一同前来问安的几位太妃娘娘。被禁止入宫的永乐长公主没有来，但此时屋内的话题却是围绕她的，齐太贵妃并不知道永乐长公主离宫的原因是什么，只对她的婚事关切的很，便热切的和太后娘娘贵说道：“嫁过去半年，守了三年，马家也不该在说什么，我看那林家二公子挺好，姐姐你说呢。”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林保侯家的二公子？”

“是啊，三年前他那妻子病逝了，膝下又没有子女，永乐嫁过去了不正好。”

说罢，齐太贵妃便捂嘴笑着，“这京城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了，永乐年纪也不小，他正好大她四岁，虽说之前娶了一回，但不论是人品还是德行都是好的。”

“袁家倒也不错。”

齐太贵妃很快就搜罗出了太后所说的袁家是谁，脸色微变，颇有几分勉强：“袁家啊。”

袁家那两位没娶亲的，长的都不咋地。继而敷衍一般：“姐姐觉得好，那必定是想周全的。”

太后对她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见肃王妃坐在那儿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便笑着问她：“身子可还利爽？”

肃王妃和慕小言一般大，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白大人的次女，与肃王三月成婚，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因为年纪相仿，慕小言与她也算认识，生的眉清目秀，性子温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听到太后娘娘提起她，白莹莹笑的温和：“多谢太后娘娘关心，如今这几月还好。”

太后对此十分的慈和：“难受了几个月，就是现在还能舒服些，等过两个月肚子沉了，要更小心些才是。”

“说起莹莹怀的这胎，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不舒坦，也是孩子疼娘，和我怀冽儿时一样，头三月都没怎么折腾，吃什么都有胃口，就是最后那月人才沉一些，之前啊都没什么事儿。”

不等白莹莹说什么，齐太贵妃便开始说起自己这尚未出生的孙儿的好，脸上藏不住那得意劲儿，还笑眯眯的对太后娘娘道，“姐姐，我啊找人算了，是个儿子！”

说罢，齐太贵妃又拍了下腿：“姐姐你说是不是有福气。”

太后的语气淡了几分：“不论男孩还是女孩，投身在皇家，哪个又是没福气的。”

“姐姐说的是，要我说啊，还是长命百岁的好，这才能将这福气享用尽。”

齐太贵妃这句话说完，太后没作声，屋里其余几位太妃没人敢接她的话，这不是在暗讽太后娘娘生的两个儿子都没福气。对于齐太贵妃而言，没人接话她也不会冷场，说完那话后半点都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乐呵呵的又看向慕小言，脸上那关怀，隔着这些距离就能将她给淹没掉：“皇后娘娘啊，您和皇上可得抓紧了，你们还比肃王早两个月大婚呢。”

说罢，意味深长的在慕小言的腹间扫了下，收回去后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还夸了句：“这茶还是宫里的好啊。”

白莹莹年纪小，阅历浅，又没经历过宫中的生活，对于自己的婆婆说出的这番话，她心中深觉得不妥，脸上也有些尴尬，她朝皇后看去，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才好，要不然和皇上一说，兄弟之间，王爷该做难做人。慕小言抬手，低声吩咐了月莹几句，随后笑着对齐太贵妃道：“贵太妃觉得这茶好，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往后宫里有新进的，本宫让肃王给您捎回去。”

齐太贵妃呵呵笑着，低头喝了一口：“那敢情好，皇后娘娘若是觉得无聊，就叫莹莹常入宫来陪你，你们妯娌间的，本就应该多亲近些，往后生下来的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婶婶。”

慕小言笑眯眯道：“贵太妃说笑了，本宫怎么会无聊呢，宫里这么多的事，可不像贵太妃您在肃王府自在，这宫里，就连母后这儿都闲不住，更别说皇上，朝中事务繁忙，下了朝还是抽不开身，这一年来，可没休息过。”

你能抱孙子，那是因为你儿子整天没事干，你无聊别人可不无聊，整天盯着别人的肚子看叫什么事儿。齐太贵妃笑容一滞，抬手，一口茶喝下去，不小心喝进去了一节茶叶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太后娘娘轻拍了拍慕小言的手，对坐在那儿已经有些紧张的白莹莹道：“你身子重，不用时常入宫来给哀家请安，等生下孩子再来也不迟，这怎么说也是楚家的头个孙子辈。”

这就将齐太贵妃直接忽略过去了，齐太贵妃嘴一动还想说什么，那茶叶梗压到了她舌头上，难受的要命。白莹莹小心翼翼的回着话：“是。”

屋子内那几位太妃的脸色便是如此，又是一场好戏。天色暗下来时齐太贵妃带着儿媳妇离开了慈宁宫，刚出门，齐太贵妃便轻呸了声，白莹莹是眼看着那绿油油的一节茶叶梗到了母妃的嘴边，正想开口，齐太贵妃伸手就是一抹，白莹莹便忍下了话。“得意什么，说的好听，楚家的头个孙子辈。”

齐太贵妃一改在慈宁宫中的态度，脸上泛着嫉恨，随即看向白莹莹，“要是没有那些人从中作梗，你才是这六宫之主。”

“母妃，这话可说不得。”

白莹莹真被吓的不轻，这里可是皇宫，还是在慈宁宫外，让人听去了怎么办。“有什么说不得，她卫柔惠做过什么她不清楚么。”

齐太贵妃心里就是有满腔的气，越想越不痛快，末了看着白莹莹隆起的肚子恨恨道，“一定得是个儿子！”

白莹莹身子微颤，低下头去，母妃在王府里时可不是这样的啊。齐太贵妃没有注意到儿媳妇的反应，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抢在太后这头有了孙子，能好好讽刺上一番。这厢，慈宁宫内，一众请安的人离开后，太后娘娘拉着慕小言，那眼神，就如齐太贵妃刚才那般的关切。话说，自从慕小言卖给太后娘娘一个面子，放了永乐长公主之后，萧太后对她简直是天翻地覆，态度也是空前的好。本来慕小言心里是有些芥蒂的，毕竟她害死了阿玥，她永远不会忘记，萧太后身上背了一条人命。只是，在这宫里头她举目无亲，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和太后作对不是一件长久之事，所以，既然萧太后有意求和，不如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日后在这宫里头也好存活，毕竟，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她该回到的地方。更何况，元府的那个“元慕言”让她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慌，她一定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她回来是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