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言顺着楚容止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护城河中央确实有不少的河灯在漂泊着，晚风吹拂，一切显得如此静谧美好。今夜是中秋，不少人会用河灯寄托自己的思念情绪。只是，这河灯能飘向何处？它又真的能将还活着的人的思绪传达给远方的人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哀愁起来。其实今夜京城真的很热闹。在她的那个世界里，中秋节除了电视台会播中秋晚会之外，也没有什么庆祝佳节的氛围。但这里不同，她和楚容止刚从元府出来的时候，街头乱哄哄地闹成一团，好多人在看舞龙灯，人丛挤得委实太密，楚容止不由得停了下来。那条龙嘴里时不时还会喷出银色的焰火，所有人都啧啧称奇。突然那龙头一下子探到他们这边，“砰”地喷出一大团焰火，所有人惊呼着后退，那团火就燃在慕小言的面前，她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被人潮挤得差点往后跌倒，幸得身后的楚容止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他将自己半搂在他怀里，用袖子掩着她的脸。慕小言倒也不作声，只是用力挣开他的手，幸得他也没有再勉强自己，只是抓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生怕被别人挤走了。她和楚容止就走进这样的灯海与人潮里，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都是灯。他们从汹涌的人流中走过去，那一盏盏灯在眼前，在身后，在手边，在眉上……一团团光晕，是黄的，是粉的，是蓝的，是紫的，是红的，是绿的……团团彩晕最后看得人直发晕。尤其是跑马灯，一圈圈地转，上头是刺绣的人物故事；还有波斯的琉璃灯，真亮啊，亮得晃人眼睛；架子灯，一架子排山倒海似的灯组成巨大的图案字迹；字谜灯，猜出来有彩头；最为宏大的是九曲灯，用花灯组成黄河九曲之阵，人走进花灯阵里，很容易就迷了路，左转不出来，右转不出来……据说是上古兵法之阵，可是左也是灯，右也是灯，陷在灯阵里人却也不着急，笑吟吟绕来绕去……正要走到珍宝斋的时候，突然听到呼哨一声，半空中“砰”的一响，所有人尽皆抬起头，只见半边天上尽是金光银线，交错喷出一朵硕大的花，映得一轮明月都黯然失色。原来是七星塔上开始斗花了。七星塔上便像是堆金溅银一般，各色焰火此起彼伏，有平地雷、牡丹春、太平乐、百年欢等种种花样，一街的人尽仰头张望，如痴如狂。慕小言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于是，一心沉浸在那烟花里头，只顾着抬头看斗花，春夜料峭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他们身后是如海般的灯市。慕小言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斗花，而楚容止却专心地看着旁边的她。每当焰火亮起的时候，她的脸庞就明亮起来，每当焰火暗下去的时候，她的脸庞也隐约笼入阴影里。在一明一暗的交错中，他看着她。那个时候的楚容止在心底突然涌现起一股冲动，若是在此时此刻，他就这么将她带走，带到云深不知处，藏起来，会不会是一种好的结局呢？可是那个念头只闪现了一下，他又将它压了下去。他知道，她定是不愿意的。他不愿意勉强她。只是若是有一天，她说要离开，他定然不顾一切地将她带走。或许现在，还没到时候吧。街两边连绵不绝的摊铺上，叫卖着雪柳花胜春幡闹蛾儿，金晃晃颤巍巍，一眼望过去让人眼睛都花了，好不逗人喜欢。那烟花如此的绚烂，不知为何，那时候慕小言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亲还在的时候，一家三口去迪士尼看烟花的场景，那时候的烟花，也很好看。想到这里，她的情绪不由得低落下来。慕小言耷拉着眼皮，根本都不看那些东西。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小贩拦住了他们，兴冲冲地向楚容止兜售：“公子，替你家娘子买对花胜吧！你家娘子长得如此标致，再戴上我们这花胜，简直就是锦上添花，更加好看！十文钱一对，又便宜又好看！公子，拣一对花胜吧！”
慕小言不由得皱了皱眉，想着自己明明穿着一身男装，怎么小贩还能认出来？果然，电视剧中那些个女扮男装认不出来的戏码都是假的。慕小言正打算开口拒绝，谁知那楚容止手一挥，她以为他要挥开那名小贩，谁知道他竟然挺认真地挑了两支花胜，然后给了那小贩十文钱。他侧着头对着慕小言说：“低头。”
慕小言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他却置若罔闻，伸手将那花胜簪到她的发间。簪完了一支，然后又簪上另一支。因为隔得近，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暖暖的，轻轻的，也痒痒的。他身上有淡淡的味道，不是她日常闻惯了的龙涎香沈水香，而是说不出的一种淡淡香气，像是一种水果香，清新而带着一种凉意。戴完之后，楚容止又拉住她，很认真地对着她左端详，右端详，似乎唯恐簪歪了一点点。慕小言从来没被他这么仔细地看过，所以觉得耳朵根直发烧，非常地不自在，只是催促他：“走吧。”
他们在繁华的街头走走停停，因为人群委实太多了，人流像潮水一般往前涌着，走也走不快，挤也挤不动。最后愣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了珍宝斋。慕小言的思绪收了回来，看着有些静谧的京城此时此刻，倒有些不习惯。只是，同早些时候热闹繁华的京城夜市不同，如今这番静谧祥和的京城倒也格外有几分蕴意。按理来说，看到如此这般美妙的景色，她的心也应该同这静谧的护城河河水一般平静，可是，在此时此刻，她的脑海却无法让自己不去回想伊凡的反常。越是如此想着，她便越是烦躁，见楚容止在旁一副煞有其事地放河灯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扔下一句，“你自己放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楚容止看着慕小言的背影，一脸无奈却又宠溺地笑了笑，随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似乎早就有所准备的荷花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河中央。随着河流波动，它朝着不知名的远方飘去。半晌后，楚容止才缓缓起身，看着慕小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漾起了笑意，出声道：“喂，别走这么快，等等我……”而此时此刻在珍宝斋的房间内，伊凡看着慕小言留下的那个馒头，上头摆放着一个笑脸。她知道这是慕小言特意给她做的，她就是这样，即便是最寻常的食物，她总会装饰的别有一番风味，按照她的话来说，给食物增加一点自己的小心机。她也自然是知道这普通的馒头里头蕴含的是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看着馒头上的那张笑脸，脑海中满是慕小言曾经同她在一起时候，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笑容。曾经她觉得那张笑脸异常的可爱，格外的暖心，可如今，她看了只觉得尤为的讽刺。和慕小言担心的如出一辙，伊凡的确听到了她和楚容止的对话。其实，伊凡对于慕小言的身份早就怀疑了，在京城里头，姓元的大户人家本就屈指可数，再加上，之前有一段时间，她一直见不着踪影，又恰逢那个时候，是大楚国的皇后进宫的时候。前后因果稍稍那么一联想她便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她不愿意去相信。虽然在中原这么些日子以来，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可是，在她的脑海中从未忘记过家国仇恨，也从未放下过过往的恩怨仇恨。如果不是皇帝楚容彦，她不会有家不能回，如果不是他，她的阿爹阿娘就不会离开她，她便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楼兰公主。所以那份仇恨，教她如何能忘，如何能释然？她更加无法接受，她视为姐妹的人会是她仇人的妻子。如果将来有一天，她和楚容彦刀戎相见了，她又该如何自处？今夜的月色真是好啊。京城的中秋很热闹，每到这一夜，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几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涌上街头，几乎全天下所有的灯都挂在了京城的街头。远处墨海似的天上，远远悬着一轮皓月，像是一面又光又白的镜子，低低的；又像是汤碗里浮起的糯米丸子，白得都发腻，咬一口就会有蜜糖馅流出来似的。月色映着人家屋瓦上薄薄的微霜，越发显得天色清明，可是并不冷，晚风里有焰火的硝气、姑娘们身上脂粉的香气、各色吃食甜丝丝的香气……夹杂着混合在一起，是上元夜特有的气息……街坊两旁铺子前悬满了各色花灯，树上挂着花灯，坊间搭起了竹棚，棚下也挂满了灯。处处还有人舞龙灯，舞狮灯，舞船灯……中秋佳节，团圆夜，别人都团圆了，她呢？她又能与谁团圆？想到这里，她拿起旁边的酒壶，一饮而尽，泪水也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