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羽看了看天，答非所问：“二小姐没发现天凉了么？”

唐烟烟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天空：“是，深秋已至，寒冬将临。”

但这和灾民不惧流言来领粮有什么关系？苍羽悠悠道：“天将寒，南方征收的粮食又还没那么快运抵京城，而且这些粮食大部分是要直接送到受灾之地赈灾的，那么京城官赈能给灾民的粮食绝不会多，而且会越来越少。”

“所以，咱们这里是除了官赈厂之外最大的粥场，灾民们在官赈领不到足够的粮食，又有想吃饱肚子就得来这里？”

唐烟烟是个聪明的女人，立刻反应过来。苍羽一边示意名月带着宁王府的家丁把几箩筐柿饼送过来，一边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就还有一个原因嘛就是……”她拿过一个柿饼，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后径自啃了一口，笑道：“想要破流言，让人信任咱们，当然是得亲力亲为地证明柿饼无毒。”

灾民看着你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怀疑这些粮食和柿饼有毒。唐烟烟吓了一跳，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苍羽，你也太……这些柿饼不就是你那天拿来砸那些杀手的吗，你打算还拿这些分发给灾民，岂不是被人诟病？”

她那日看见面前‘少年’后来让家丁们和‘他’一起把那些满地柿饼收拾进箩筐，本以为是拿去倒掉的，不想这人竟又拿来分发给灾民，自己还吃了起来。苍羽轻笑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柿饼：“太脏是吗？我说过人要饿死的时候，连土和树皮都吃，甚至易子而食，不过是沾了灰的柿饼，又算什么？”

说罢，她比了比排队的灾民：“不信，你看。”

唐烟烟下意识地转头看去，不禁愣住了。苍羽一边吃一边发柿饼之后，所有的灾民们脸上那种多少带着担忧的神色都渐渐消失了。原本即使领到了柿饼的灾民，也没有人敢当场吃，约莫是还有担心。但看到苍羽和名月吃起来之后，便有人忍不住饥饿，当场也跟着吃了起来。苍羽漂亮的桃花眼一弯，拔高了声音问那几个灾民：“怎么样，这些柿饼有毒吗？”

那几个吃着起柿饼的灾民们都大力地摇头：“没有！没有！”

“甜不甜？”

她又问。“可甜了！”

一个小女孩一边吃一边大声道。唐烟烟留意到那小女孩正是那日她从唐绾绾车轮下救下来的小女孩。她一愣神，却不妨苍羽忽然大马金刀地踏上一张矮凳，对着正在领粮的一干灾民抱拳道：“诸位父老乡亲，多谢诸位相信宁王府，咱们二小姐从来都是菩萨心肠，放赈这些年，不知救济了多少人！”

她顿了顿，长叹：“但可惜修桥补路无遗骸，杀人放火金腰带，二小姐这些日子四处为了父老乡亲们收购一切粮食，也不知挡了谁的路，竟有人派人来刺杀二小姐，诬陷咱们用发霉有毒的柿饼毒害灾民，沽名钓誉，乡亲们，你们相信咱们素来慈悲的二小姐是这种人吗？”

灾民们面面相觑，他们中不少人其实那日也在现场，陆续有人道——“不相信！”

“是啊，你看他们自己都在吃这些柿饼，怎么会有毒呢？”

此时，那个曾被唐烟烟救下来的小女孩在她母亲的带领下挤到分粮台前，忽然“噗通”一声给唐烟烟跪了下去。“农妇谢二小姐救下小女，这辈子我们愿意给二小姐做牛做马！”

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妇流着泪，一脸激动地大声道。她的做派立刻吸引了周围众人的注意，纷纷议论了起来。唐烟烟愣住了，但她是极为机敏之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刻上前亲自去扶那农妇和小女孩：“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嫂不要客气。”

农妇看了眼身边的女儿，赶紧到：“快，快谢过二小姐。”

小女孩手里还捏着个柿饼啃，闻言，立刻不顾唐烟烟的阻挡，直接对着唐烟烟磕了个响头：“谢谢仙姑姐姐救了我！”

唐烟烟赶紧伸手把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半扶半抱了起来，一边为她擦拭脸上的灰，一边温柔地道：“快起来。”

小女孩靠在她怀里，忽然把手里的柿饼递给到唐烟烟的唇边：“仙姑姐姐，吃，可好吃了。”

唐烟烟瞬间僵住了，她目光落在小女孩那啃了一半满是黏糊糊口水的柿饼，还有那脏兮兮的小手上，下意识就要拒绝。她是王府的金枝玉叶，掉在地上的燕窝鲍鱼也不会多看一眼。她是可以为了名声，与脏兮兮的灾民们有点到为止的肢体接触，但是让她吃这玩意？但下一刻，苍羽那张灿烂的笑脸突然在自己面前冒了出来，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二小姐，这可是小姑娘的好意，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呢。”

唐烟烟脸色发白，她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勉力维持着微笑，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小姑娘黑乎乎手里的柿饼，勉强自己不要吐出来：“谢谢。”

小女孩满足地笑了，拿回来柿饼，也咬了一口。苍羽笑眯眯地问小女孩：“咱们二小姐好看吗？”

唐烟烟正一边跟自己想要呕吐的本能做斗争，一边疑惑地看了眼苍羽，这人到底想干嘛？苍羽却没有理会她，只是依然笑盈盈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大眼骨碌碌地转了转，看向唐烟烟细白的容颜，乌黑的发丝，漂亮的发簪，奶声奶气地道：“仙姑姐姐你可真好看，你真的是何仙姑下凡来救我们的吗？”

小女孩的母亲立刻激动地附和：“是，除了天上的仙姑娘娘，哪里有这样菩萨心肠的女子，仙姑吉祥，求仙姑赐福我的女儿！”

说罢，她又跪了下去，直呼“仙姑吉祥，求仙姑赐福。”

原本一干灾民们一路南下乞讨受到的都是歧视和嫌弃，如今看见唐烟烟不但救了人，还那样不怕脏地温柔抱着小女孩身为金枝玉叶，她却丝毫没有架子地吃小女孩手里的脏柿饼。那一刻，唐烟烟在灾民的眼里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圣母金灿灿的光芒。也不知是被她的光芒感染，还是被那小女孩母亲影响，于是开始有人喊：“仙姑吉祥，求仙姑赐福！”

甚至有人跪了下来，高举合十双手对着唐烟烟跪拜。不一会，噗通跪下来的人就连成了一片，喊声震天——“仙姑吉祥，仙姑赐福！”

“二小姐赐福！”

“仙姑吉祥！”

“仙姑赐福！”

一声声的呼喊直上云霄一般。唐烟烟纵然再胸有城府，见着这样的大场面，她自己都被震撼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会忽然有人真将她当仙姑膜拜。虽然一开始这个何仙姑的别号是她和自己母亲命人悄悄放出去自抬身价的。但是此刻看着跪了一条街的灾民，看着他们眼含热泪地诚挚虔诚地膜拜自己，祈求着她的赐福，唐烟烟的内心深深被触动，心中生出愧疚来——愧不敢当。苍羽悠悠的声音在她身后轻道：“就算是为了沽名钓誉做慈善，但是结果始终是有人得到了帮助，而且也因此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你确实救助了许多人，所以不必自惭形秽，我说过，我会让你成为京城里的一个传奇。”

“……”唐烟烟再说不出话来，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看向身边的‘美少年’，心中更多是震撼之余对苍羽的心悦诚服。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苍羽安排的，包括这个小女孩一定都是苍羽找来的。从此之后，她作为“仙姑”的“美德”与“美名”算是正是真正地传扬在京城每一个角落。再也不会轻易地被人毁掉，而唐绾绾更是拍马不及。因为，众口铄金可以积毁销骨，也可以将自己的名声拱上不容玷污的神坛。她原本已经觉得自己算是心思百转之人，但苍羽这个“少年”算计人心的手腕，完全碾压她！她甚至觉得自己一向敬佩的将整个宁王府实际利益控制在手的母亲，也许都不如这个“少年”。“二小姐可别这么看我，千万别对本公子动心，本公子眼光很高的。”

苍羽感觉到唐烟烟的目光，便对她戏谑地挤了下桃花眼。唐烟烟脸色微红，也压低了声音：“……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苍羽笑眯眯地拱拱手：“过奖。”

……宁王府里那一声声震破云霄的“仙姑赐福”“仙姑吉祥”让正歪在秋千上懒洋洋地让人给自己涂指甲的唐绾绾吓了一跳，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她不耐地道：“去，打听一下，外头那些乞丐在鬼叫什么。”

待得亭霜打听得消息回来禀报之后，唐绾绾脸色瞬间铁青，仿佛当头被人打了数个巴掌一样难看。她抬手就把堆满脂粉和蔻丹的小桌子掀翻在地：“可恶，贱人！苍羽和唐烟烟都是贱人！沽名钓誉的贱人，不要脸！”

众人看着唐绾绾的模样，都不敢出声。唐绾绾砸了一堆脂粉盒子后，来回踱步了一会，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立刻吩咐：“亭霜，你马上去给我约慕舒世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