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曾无邪红着眼睛，问桌子对面的白胡子老人。

这老人名叫白太玄，据说是SC大学历史系的教授，退休了，才回到乡下养老。

曾无邪二十出头，大学毕业，刚刚考公进了这个山村初中学校，白太玄的院子就在学校后的山腰上。

“你在说你父亲的事？”

白太玄反问。

“......”曾无邪沉默。

白太玄轻叹一声，劝说：“我听说了，你父亲去世不久，节哀顺变吧！”

人嘛，都是这样，只有当至亲之人的突然离去，才会感到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小伙子也可能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悲叹吧，白太玄想。

一瞬安静，老人端起酒杯，声音轻柔：“喝了这杯酒，我跟你说说，这人啊，活着的意义。”

曾无邪的爸爸妈妈都是地道的农民，为了供养曾无邪上大学，吃过多少苦啊！可是，还没等到儿子的报答，爸爸就走了。

白太玄对于这个年轻人，是有些惊奇和喜欢的。因为他多才多艺，还酷爱看书，尤其喜欢历史。而白太玄也曾经是历史系教授，主持过好几次国内大型的考古研究，多次参加各地的古墓挖掘。可是回到乡下，岁月静静无声流淌，他在平静里也总感到有些落寞。直到遇见到曾无邪，这个聪明的小伙子。初次交流之后，这山腰的院子里，每每在有月亮的晚上，这一老一少，就这样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地闲聊着。

今夜也是如此。可是话题却有些沉重。人生的意义？这可是亘古难题，哲学的永恒命题啊。谁知道这短暂而操蛋的人生，有TM什么意义。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爱过的人，都随着时间，消失在时间的长河。想来真的没意思！”

曾无邪说。

“你错了，它们并没有消失，活生生地在时间的长河里长存。”

白太玄说。

“你说的是——活生生？”

曾无邪充满了疑惑。

“好，接下来，我跟你说一个科学的假想。你知道，光是有速度的，那就是光速。而我们之所以能够看到事物，是事物能够发光，或者它能反射光。我这么说，能懂么？”

老人循循善诱，教授名不虚传。

“我能懂，比如我们可以看到电灯泡，和灯泡下的事物。但是看不见黑夜里的东西。”

“因为光是有速度的，所以，你现在眼里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过去的事物在你眼里的反射。我这么说，有些抽象。我们试着拉开距离，比如，我问你，你现在看到的太阳，是现在的太阳么？”

白太玄问。

“我不太懂，你有点绕。”

曾无邪搔搔后脑勺。

“太阳会发出耀眼的光芒，所以能够被人类的眼睛看到。但是它的光芒要到达地球人的眼睛，需要光走过六分钟。然后反射还需要六分钟，也就是说，你现在看到的太阳，其实是十二分钟前的太阳。”

白太玄步步深入。

“我懂了，然后呢？”

曾无邪被深深吸引。

“假设，太阳上有一面不被高温熔化的巨大的镜子，我们就可以通过这面镜子的反射，看到地球的上的一切，注意，这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十二分钟前的地球上活生生的场景！”

白太玄条分缕析。

“嗯嗯，是的。再然后呢？”

“宇宙中的离地球不同光年的星球比比皆是，如果这面镜子可以随意地放在这些星球上，那么，地球上历史的场景，将会不断地被我们看到。比如，你想看到一百年前的地球场景么？那就在五十光年远的星球上安放这面镜子吧。”

白太玄说。

曾无邪被惊呆了。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假想，但是论证逻辑严密，似乎没有什么漏洞。

“那这和人生的意义有什么关系呢？”

曾无邪问。

“那还用说，既然我们的人生并不是一场虚幻，而是永远鲜活的场景。那么我们每天，都不能虚度，更不能干缺德的事情，要不然指不定几百年后，你的后代就会指着你干坏事的场面，指责你。”

白太玄说。

原来如此！曾无邪恍然大悟。

心想，要是有这样一面神奇的镜子就好了。

父亲去世了，但是父亲为了这个家付出的心血，不会淡去。

那些辛劳的场景已经被名为历史的镜子永恒的刻下了痕迹。

去思考什么人生的意义，还不如一步一个脚印，每天好好生活。

月光撒满小院，夏夜的虫子在山野里鸣唱着。夜风凉爽，一丛竹子在轻轻摇晃。

一碟花生米，几盘小菜。白太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禁心生喜欢。

曾无邪突然对白太玄说：“白爷，我又想看看你的宝贝们了。”

白太玄有一个收藏室，有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这都是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还有些线装的古书，也都是白老爷子半生的收藏。曾无邪常常在没有课的时候，来这里看书，特别是那一本《左传》。

他发现这本书上面的记载，好像与网上流传的有些细微的不同。真要是有这样一面白爷所说的镜子，就可以看到真实的历史场景，那多过瘾啊！

白太玄的老屋，是上个世纪留存下来的一所寨子，四四方方一个四合院。当年白家兄弟几个，一大家子住在这里，可是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渐渐搬进或近或远的城市居住，而老一辈一个个故去，这里成了一个废弃的老宅。

白太玄退休后，死了老伴，突然想学学陶渊明的归隐山林，就把这老宅重修修葺一番，就在这里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白太玄带着曾无邪进入到北面的一个偏僻的房间，这里就算是白天也有些阴森。阴冷的月光穿过天井，透过窗户照在一个储物柜上。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赫然有一面铜镜，把月光反射到了对面的墙上，斑斑点点的光影在房间里流动。

恍惚中，曾无邪发现光影中，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画面和场景，有男人女人，有楼台宫殿等等。

不真切，像一闪而逝的梦痕。

“白爷，你别开灯！你看到了么，这面镜子有点古怪？”

“啪！”

白太玄似乎没听到曾无邪的告诫，随手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书，还有几幅破损的书法作品，以及几桢卷轴，可能是古画。储物柜里，有破碎的陶片，还有几枚铜钱，随手抛散在一个样子特别的碗里。

而方才镜子中的画面已然不见.....

镜子的镜架已经锈迹斑斑，铜面上布满灰尘。就算随意丢进垃圾桶里，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曾无邪拿起它，翻过来，看到底部有一个字，“褒”。这啥意思呢？

“白爷，你这些宝贝，值钱么？”

曾无邪问。

白太玄瞟了一眼，笑呵呵的随口说道：“谁知道呢？大多是在禅门寺外面的古董市场淘到的。当然我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有些真东西，比如这几块陶片，是商周时期的墓里的。但是不成器，也值不了啥钱。”

曾无邪安静了少许，忽地指了指那面布满了灰尘的镜子：“那这镜子......”

白太玄毫不在意的扫了一眼，笑说：“你这小子喜欢这面镜子？当时遇到个卖古董的算命先生说，说他这个祖传的宝贝与我有缘，据说是春秋时期的。呵，不过一听就是瞎吹的，不值几个钱，当时正好手头宽裕，就盘下来了。”

曾无邪也是笑了，拿起那块古镜，又指了指那本线装书《左传》：

“老爷子，那我可不可以把它借回我寝室，我觉得和它也有缘。哦对了，还有这本《左传》，我也想借来看看。”

白太玄看着这小子眼中好奇，眸中闪过一抹无奈，警告道：

“随你，不过这本书，对我可非常重要啊，你看了要记得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