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被卷入

正午的秋阳晒得人冒汗，三名高中生本该脱下长袖校服系在腰上或书包上，可他们偏不。一二六中全市第一个推广校服，还不得显摆显摆？这套藏蓝色制服男生穿上挺帅呢。

那时候还没有所谓“大片”的说法，可好电影什么时候都受追捧，更别说那个年代中国人的娱乐禁锢刚刚打破，“第一滴血”的火爆就像今天的中超关键场次，一票难求不下于协和医院的专家门诊！

电影院门前小广场上，有那买不到票又不甘心的，手里掐着钱在场外“堵票”了，二毛五一张的票炒到了五毛、一块、甚至两块！

“我说王卫东，这么热门的票你怎么会有三张？”

霍凯不解。

问到痒痒处了，王卫东一甩港式长发，“咱不比你们好学生，一门心思考考考，我现在就惦记着挣俩小钱儿，嘿嘿——”

“啥，你现在改倒电影票啦？”

霍凯大惊小怪地问。

“哎呀，什么挣钱搞什么呗！”

王卫东从小母亲就不在了，父亲是退伍兵分到铁路上工作，他这样拿现钱吃皇粮的条件想续弦还是挺抢手的，可为了儿子不受后妈气，直等到王卫东长大懂事了才再娶。

打小没娘，做巡道工的父亲又经常不在家，野生散养的王卫东吃百家饭长大，轮流寄人篱下的日子养成了他自立又强悍的性格，等继母领着一个大他三岁的男孩进家门，父亲警告后老伴不能亏待自己的亲儿子时，人家当场破口大骂：“你那儿子就是个狼崽子！动不动冲俺们娘俩呲牙，谁敢招惹他？”

惹不起躲得起，继母干脆对王卫东不闻不问了，而这时的王卫东已经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用吃百家饭了。同时呢，隔了一道院墙的老宋家，承包了林场砖窑，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三天两头的大鱼大肉，时常要二小子宋超喊王卫东过去一起改善。宋家父子的恩情累积得太多了，王卫东只能刻在心底来日再报了。到是霍凯，俩人上高中前根本就不认识，而他小子那两年身高像上了化肥一样嗷嗷往起窜！刚买的衣服就穿不了了，还都是些的卡、条绒、毛料一类的好衣服，八成新就送王卫东了！王卫东是个记情的人，总想找机会报答霍凯，可人家父亲是央企大厂的副总工，母亲是会计师，本人又是家里的独苗，条件好着呢。而在学校，他小子是老师眼里的红人儿，又人高马大没谁敢欺负，王卫东实在是报答无门！

今天一早，背着书包的宋超把他堵在家里，递上了两个宋婶儿蒸的葱油大花卷，说：“你小子可真难找！那什么，上学要晚了，路上咱们边走边说！”

由村街上通乡路，再到一0六路公交车始发站，王卫东把最后一口花卷塞进嘴里，咽得直抻脖儿。宋超连忙打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下盖倒了温开水，帮他顺下去。

王卫东拿过这只牛逼闪闪的保温杯爱不释手，“有钱就是好，净挑稀罕玩意儿用！”

“说啥呢，稀罕就拿走！”

宋超两手背在了身后不接那杯了。

“没那意思，我就是说说，说说，”王卫东扯过宋超书包保温杯塞进去，“你不是有事找我么？”

“哦，给我弄两张电影票，第一滴血！”

“两——张啊，”王卫东意味深长打量着宋超，“嗯，女生好像更喜欢看‘大蓬车’吧？“

“想歪了不是？我要请霍凯！”

“噢，请霍凯呀？嗯，他人不错，干脆这样——我请你俩得啦！弄三张票。”

上了公交车，王卫东发现宋超闷闷不乐。从小寄人篱下的孩子，通常都擅于察言观色，这是他们不得不具备的安身立命的本领。王卫东太了解从光腚娃娃一起长大的宋超了，他哪都好，就是小心眼儿。

伸手摘下宋超的眼镜，向镜片上呵气替他擦净了污渍，又给他带了回去，王卫东说：“都是哥们，怎么让你整的像三角恋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在班里嚷嚷跟霍凯关系最好，我不高兴了么？不就是抢着请了霍凯一场电影么，你还吃我的醋啦！男子汉大丈夫，心胸放宽点儿！”

王卫东的观察无误，可结论下错了，宋超是在吃霍凯的醋：我学习上这么拼可就是追不上看似闲庭漫步的你，我全心全意对待的光腚娃娃，你几件旧衣服就拉拢了，我的亲爹更逼着我讨好你！咋地，我是周瑜你是诸葛亮呗！

无轨电车安静平稳地运行着，车内人不多，直到动力三大厂职工新村。车还没到，老远就见站台上乌央乌央的人群，王卫东眼尖拉开车窗，大喊，“嗨，霍凯！霍凯！在这儿上！”

公交无轨还没停稳，前后两个门乘客争抢上车人挤人成密不透风的一大坨，霍凯三心二意游离在外，听到喊了他两步到车窗下，抓住王卫东伸出来的手，借着拉力脚蹬车厢一猛劲儿，上半身过了车窗，宋超抓住他腰带一拽，霍凯整个扑进来撞了王卫东一个趔趄。

售票员听到声响，转头喊：“嗨，你！你！票！”

“月票！”

霍凯举起挂在胸前的卡片晃了晃。

“你怎么也挤公交了？”

宋超淡淡问。

“哦，赶上了就坐，赶不上就11路（步行，两条腿像11）呗，反正就两站地！”

“哎，班头，今天下午没课，宋超请你看电影！”

既然最好的哥们吃醋了，王卫东决定不跟他抢了。

“噢，什么电影？”

霍凯没有纠结一场电影要耽误两个小时，直接了当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高考在他果然是抬腿就能迈过的一道坎儿，这又让宋超泛酸了，他抢在王卫东回答前纠正道：“不是我请，是他请，请咱俩！第一滴血。”

王卫东蒙了，怎么我又不对了？

相比王卫东、宋超，霍凯简直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对尴尬到脚趾扣地的场面根本没有知觉。车厢里越来越挤，霍凯身高、肩宽、臂长，他一左一右揽住王卫东、宋超的肩膀，像大哥罩着俩小弟，

“都是同学，谁请还不一样？领情，领情啦！”

——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背书包的学生不在少数，眼中满是期待、焦虑，随时准备冲上去“堵”票，悠闲淡定等着入场的仅有霍凯他们三个。这显然是手中有票了，而且还是三张。

他们给人盯上了。盯上他们的也是背书包的高中学生，一共五个。

“我说那三个一二六中的，你们过来！”

五个学生中的老大远远地发话。

“完了完了，那小子是三十七中的小五！”

王卫东慌张道。

“小五，小五怎么啦！呼来喝去的，他爸大官咋地？”

霍凯不愤，目测那小五身不高，膀不阔，寡淡一张刀条脸，没有凶神恶煞相。

“就是，咱一二六中还怕他三十七中不成！”

宋超这话有给自己壮胆的成分，一二六中，联合了电站三大厂子弟学校高中部组建的，身为央企大国营的职工，做父母的天然把自己的骄傲传递给了子女，于是集体地自以为高了别人一头，可悲的是，别人还认可；其二，父一辈子一辈同住家属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认识也脸熟了，遇事抱团儿一致对外，在滨江市落下个不好惹的名头。

“我说你们两个书呆子，江湖上的事一点没有耳闻？这小五本人啥也不是，关键是他姐夫——当然还没结婚，可也差不多了——他姐夫是洋大个！”

这边说着，小五领着人到跟前了，他把一块五毛钱怼给王卫东，“票拿出来，你们三个可以走啦！”

“五哥，五哥，听我说，”王卫东向外推着钱，“我的票就当小弟孝敬了，他俩跟咱们不一样，人家是好学生，出来看场电影不容易！也就今天有时间。”

“你不就是倒票的么，他俩的钱比我们的好使呗？”

小五身边的小子帮腔，“给钱是抬举你，再磨即一块五没啦！”

王卫东极好脸面，低三下四了还给人家这样威逼加羞辱，立时火撞顶门，霍凯见他情绪要失控，连忙拉了他，“走，不理他们——”

王卫东脸色铁青，身体僵直地给拉走了，宋超大气不敢出紧跟着。可刚刚羞辱了王卫东的小子好死不死地追上堵在前头，指着王卫东，“给脸不要是不是，不想在这片儿混了是不是！是不是！”

王卫东忍无可忍，一拳砸过去！他这时全然忘了小五跟洋大个的关系，全然忘了已方三个对方五个。霍凯就这么被卷入了。

已方三人中，宋超不敢还手，但也没跑，抱头硬挺着挨打也算“牵制”了一人。霍凯援手王卫东立刻招来两个小子的围攻，好在他身高臂长以一敌二也没吃太大的亏；王卫东惨了，他只管掐住开头挑衅的小子狂殴，余者全然不管。二对一的情况下，他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结果是什么，不忍描述。

这场突如其来的群架，惊得电影院前小广场上人人走避，最后给保安喝止住了。

双方分开，小五恶狠狠发出威胁：“你们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