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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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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陈尽安的回答,冯乐真唇角的笑意更深:“说说看,为何。”

  陈尽安喉结滚了滚,一向清澈坚定的眼睛浮起点点波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僵硬地对上冯乐真的眼睛,突然停顿一瞬。

  “为了……”他声音充满不确定,“气傅大人。”

  “好端端的,本宫气他做什么?”

冯乐真挑眉。

  陈尽安:“他惹您不高兴。”

  “哦?”

  “您下马车后,许久没有看他。”

陈尽安又补充。

  冯乐真失笑:“你观察得倒是细致,不过本宫叫你进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气他。”

  陈尽安闻言,又生出些困惑。

  “过来。”

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

  陈尽安顿了顿,听话地朝她走去,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被他走了好半天。冯乐真没骨头一样靠在床边,极为耐心地看着他。

  她此刻不着粉黛,一头乌发披在身上,姿态虽然散漫,可骨子里的矜贵之气却不减半分,陈尽安朝她走过去时,隐约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但他走得虽慢,却未曾犹豫。

  一步,又一步,一步步……直到碰到冯乐真堆叠在脚踏上的衣裙,他才下意识要后退。

  “坐下。”

冯乐真却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陈尽安垂着眼,安静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然后趁冯乐真不注意,悄悄抽出她被自己压到的裙角。

  冯乐真坐在高出一截的脚踏上,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突然倾身向前,陈尽安身体微晃想往后仰,却在动的同时强行忍住了。

  冯乐真没有错过他下意识的动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嫌弃本宫?”

  “没有!”

陈尽安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冯乐真笑笑,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瓶金疮药丢给他:“上药。”

  陈尽安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多谢殿下。”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冯乐真这个号称不怕热的人也出了一层薄汗,她却仿若无觉,只靠在床上看他低头涂药。

  “奴仆杂役也好,王孙贵族也罢,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恃强凌弱,即便是严明如长公主府,也管不了人心,”

  冯乐真的视线从他的伤口上扫过,“你被推倒之前,必定还受过别的不公,你步步忍,才会有其他人的步步变本加厉,才有今日的这些伤,本宫记得你当初可是个有血性的儿郎,黑砖窑里都不曾妥协,怎么到了长公主府,反而不敢反抗了?”

  陈尽安低着头,涂药的动作越来越慢,却没有开口说话。

  “陈尽安。”

冯乐真唤他。

  陈尽安:“奴才在。”

  “主子问话的时候,要回答。”

冯乐真笑意不变,周身气势却比先前强了。

  陈尽安顿了顿,拿着药瓶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却被冯乐真示意继续,他只好继续涂药。

  “……不能反抗。”

一片安静中,他闷声开口。

  冯乐真挑眉:“为何?”

  “府规有说,凡闹事者不问缘由,一律轰出去永不得用。”

陈尽安握紧药瓶。

  冯乐真:“……还有这规矩呢?”

  “嗯。”

  “估计是婉婉定的规矩,她呀,凡事就是太认真,认真得少了几分人情味,”冯乐真叹了声气,突然玩味地看向他,“你不敢反抗,是怕被轰出长公主府?”

  “是。”

  “为何一定要留在长公主府?”

冯乐真明知答案,偏偏要他亲口说一遍。

  陈尽安不知该如何回答,习惯性地要沉默时,又想起她方才说过的,主子问话要回答。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冯乐真换了种好回答的方式,“一是百两金、十亩地,和一座两进的宅子,出府去做个小老百姓,二是继续留在长公主府,做本宫的奴才。”

  前者足够他娶妻生子百岁无忧,后者则与如今的生活没有不同,但凡聪明一点,便知道该怎么选。

  陈尽安:“殿下救过奴才的命,奴才……想守着殿下。”

  冯乐真得了满意的答案,曲起手指看了看,发现指甲有些长了:“三等仆役可守不了本宫。”

  陈尽安又低下头。

  身上的伤都涂了一遍,小小一瓶金疮药还剩大半瓶,冯乐真嘲笑:“像你这样涂,八百年也好不了。”

  陈尽安只好重涂,直到全部用完才停下。

  “识字吗?”

冯乐真问。

  陈尽安顿了顿:“会一些。”

  “一些是多少?”

  “五个。”

  “……多少?”

冯乐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尽安隐隐有些难堪:“……五个。”

  冯乐真笑了:“哪五个?”

  “陈犬,陈尽安。”

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无情拆穿:“你那是四个字。”

别以为她没发现有两个‘陈’。

  陈尽安抿唇。

  文不成,武不就,要学的可真多。冯乐真摇摇头,道:“明日起,找两个先生教你识字练武,本宫的人,哪能什么都不会。”

  “……是。”

  “推你的人,可要本宫替你发落?”

冯乐真问。

  陈尽安沉默片刻,回:“不用。”

  “那你日后再受他欺负,要怎么做?”

冯乐真继续问。

  陈尽安这次答得笃定:“打回去。”

  冯乐真满意了,径直回了床上,不出片刻便睡着了。她平日休息不喜人守着,多年来屋里都没有陪夜的丫鬟,眼下偌大的寝房里,除了她就只有陈尽安一人。

  见她熟睡,陈尽安僵硬地坐在原地,直到她因为灯烛太亮蹙了蹙眉,才缓慢挪动已经发麻的双腿,勉强起身去熄灯。

  一盏盏灯烛被熄灭,屋里彻底暗了下来,夏夜的凉风从窗缝里涌进,总算是凉快了些,冯乐真翻个身,睡得愈发沉了。

  傅知弦守在院中,看着屋里的光线一点点暗去,眼底细碎的光也渐渐黯了。

  一夜之后,天光大亮。

  房门无声而开,陈尽安从屋里走出来,经过傅知弦身侧时,闻到了清晨露珠的气息。

  “站住。”

傅知弦淡淡开口。

  陈尽安停下脚步,平静地垂着眼。

  傅知弦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后将腰间玉佩拽下:“服侍殿下有功,该赏。”

  陈尽安指尖动了动,抬起眼看向他。

  “主子赏的,要收。”

傅知弦说这句话时,语气跟冯乐真有些像。

  陈尽安:“傅大人如今还不是奴才的主子。”

  说罢,他又接过玉佩,“谢傅大人赏。”

  傅知弦往旁边侧了一步,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后,眼神倏然淡了下来。

  寝房内,冯乐真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眸假寐,任由阿叶几人给自己梳妆。可能是因为新换的熏香太安神,也可能是因为阿叶的手法太熟练,她起初只是闭目养神,时间一久还真的睡了过去。

  椅子到底没有床上舒服,她只睡片刻便醒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时,便感觉手指被人捏着。

  冯乐真缓缓睁眼,便看到傅知弦正坐在自己身侧,低着头为她剪指甲。

  “我离开十几日,殿下的指甲长了不少。”

他没有抬头,却也知道她醒了。

  她看了眼他被露水洇湿的肩膀:“守了一夜?”

  “嗯,”他抬头,凑近了些许,“眼睛都熬红了。”

  不得不说傅大人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即便相处了这么多年,什么荒唐的事都一同做过了,可这样近距离一瞧,冯乐真的呼吸还是慢了一瞬。

  指甲已经剪好,被修得圆润秀气煞是漂亮,手艺比阿叶那些熟手还要强。记得他第一次为自己修甲,是如今的皇帝登基那会儿。

  她那时忙着保存旧日势力,整夜整夜与幕僚商议,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指甲长了也不知道,直到不小心断了一片,血迹从指缝溢出,才被他强行带回房中,亲自为她剪指甲涂药。

  “殿下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日后这种事就交给我吧。”

灯烛下,他噙着笑说。

  之后五年,他当真说到做到,一次都未疏忽过。

  冯乐真抬起手,圆润秀气的指甲轻轻抚过他泛红的眼角,傅知弦安静看着她,天生带着一分风流的眸子此刻却是安静,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手指从眉眼滑下,顺着挺直的鼻梁落在他的下颌上,然后轻轻抬起一点弧度,他的喉结便彻底暴露在眼前。

  “你这癖好,忒古怪了。”

冯乐真推开他。

  傅知弦笑了一声:“本想装个可怜,怎么一到殿下口中,便成了奇怪的人。”

  他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好像全然不介意,冯乐真也索性不提不说:“本宫可不是心软的人,只怕你装可怜无用。”

  傅知弦握住她的手:“那做什么才有用?”

  冯乐真看向两人交叠的手:“倾尽你傅家所有,劝阻皇帝放弃修运河。”

  “殿下。”

傅知弦无奈。

  “说笑罢了,你急什么。”

冯乐真勾唇,“要不……负荆请罪如何?”

  傅知弦失笑:“那么殿下想让小的如何负荆请罪?”

  “自然是大庭广众坦着身子,背负荆条下跪求饶。”

冯乐真也笑。

  傅知弦故作苦恼:“听起来有些丢脸。”

  何止是丢脸,他身为朝廷命官,若真做了这种事,只怕要被弹劾得仕途尽失。

  “做到之前,就别来长公主府了。”

冯乐真靠在椅子上,声音含笑却不容商量。

  傅知弦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冯乐真的口脂染到他的唇上,本就英俊的脸顿时活色生香。

  “……勾引无用。”

冯乐真慵懒开口。

  傅知弦无声笑笑:“那还真让人失望。”

  他只留了片刻,便因为要去当值离开了,走后没多久,阿叶便端着一盘油炸糕进来了。

  “傅大人这么快就走了?”

她将油炸糕送到冯乐真面前,“他吩咐人去东街早市上买的,还热乎着,殿下快尝尝。”

  刚出锅的油炸糕金黄酥脆,表皮还泛着一丝油光,引得冯乐真胃口大开。她没有亏待自己,拿起一个便吃,阿叶又问她傅大人去哪了,她便说了负荆请罪的事。

  “……您这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傅大人了吧。”

阿叶惊讶。

  冯乐真:“怎么会,只要他肯照做,本宫自然会见他。”

  修运河的事还需要发酵几天,她暂时不想应对他,索性想了这个主意清净些时日,等时机成熟再取消这个要求就是。

  “啊,对了,”冯乐真又想到什么,“你去请一文一武两个先生,教导陈尽安读书习武。”

  “……教他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盼他成才,别看他如今什么都不会,好好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冯乐真回答。单就什么都不会还能闯进被层层包围的天牢这点,其谋略其胆量,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阿叶不知道殿下为何一晚上就能看出陈尽安会成大器,只是突然有些感慨:“难怪您会故意为难傅大人。”

  合着是有了新欢,暂时顾不上旧爱了啊!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没说话。

  她本是懒得解释,可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成了默认。阿叶自是不会乱说,可寝房里其他婢女却未必如此,于是短短半日,傅大人失宠陈尽安鸡犬升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

  陈尽安在主寝守了一夜,回房后因为太过困倦不小心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下午。今日的活计还一件没做,他急匆匆换了身衣裳便要出门,结果刚一拉开房门,一群平日欺负过他的人便涌了过来。

  “陈哥,睡了这么久饿不饿,小的准备了吃食,不如赏脸吃一些?”

  “放肆!叫什么陈哥,叫陈大人!”

  “是是是,陈大人陈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陈尽安面色不变,垂着眼眸扒开人群往外走。

  “陈大人,您干什么去?”

  “挑水。”

陈尽安头也不回地离开。

  ……都得殿下青睐了,还要亲自挑水?众人先是一愣,回过神后赶紧追过去,抢水桶的抢水桶,拿扁担的拿扁担,争先抢后帮他干活,陈尽安反而被挤到了一边,蹙眉看着这场闹剧。

  “陈大人,你饿吗?”

拿着吃食的人谄媚靠近。

  陈尽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问:“钱大呢?”

  钱大便是昨天推了他,还向殿下说他骗人的男子。

  那人忙道:“您不知道吗?殿下一早便下令将他撵走啦!”

  陈尽安微微一愣。

  “陈大人,您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殿下日理万机,何时管过后院琐事,如今却为了您亲自发落钱大,可见她对您有多满意……”

  他还在絮絮叨叨,陈尽安却不想听了,重新挤进人群抢回自己的水桶和扁担,一言不发开始打水,众人见状纷纷噤声,偌大的院子总算安静下来。

  长公主府的流言传了三天,最后被秦婉强行了结。

  阿叶看着秦婉将散布流言的人打罚一通后扬长而去,不由得看向仿佛事不关己的长公主殿下。

  “干嘛?”

长公主殿下歪歪头,很是无辜。

  阿叶:“……您惹出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没说您。”

  “这算什么大事?”

冯乐真反问。

  阿叶眨了眨眼:“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看上一个男人罢了,又是自家院子里的,能算什么大事,不过让她比较意外的是,殿下为了新欢冷落傅大人,秦管事竟然没有劝她要权衡利弊雨露均沾。

  “对了,让你找的先生找到了吗?”

冯乐真问。

  阿叶:“还没有。”

  “这么慢?”

冯乐真蹙眉。

  阿叶叹气:“京都城不缺名师,可找一个适合他的却不容易,您且等等吧,奴婢会尽快寻来的。”

  冯乐真一想也是,陈尽安年过十九,脾气秉性都长成了,是得找个合得来的才行。

  简单聊过之后,冯乐真看了眼窗外月色,难得没有什么睡意,于是索性去庭院里散步。

  “都别跟来。”

她吩咐道。

  “是。”

  长公主府是当年先帝所赐,整个京都城最大最华丽的府邸,平日单是维护府中景致的就有百余人。冯乐真在这里住了五年,早已对被外人称道的景色习以为常,如今重生一世再逛这园子,竟生出了新的滋味。

  她慢悠悠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后院。

  天色已晚,仆役们也都休息了,路上除了值守的侍卫,一个人也没有。

  冯乐真的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逛了半圈便要回寝房,结果刚一转身,便听到假山后沙沙的声响。

  “谁?”

她高声问。

  沙沙声响戛然而止,半晌从假山后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陈尽安?”

她略为惊讶,“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尽安欲言又止,显然是没想到会遇见她。

  “本宫先前怎么教你的?”

冯乐真见他迟迟不答,便勾起唇角又问。

  陈尽安:“……练字。”

  “练什么?”

冯乐真怀疑自己的耳朵。

  陈尽安抿了抿唇,往旁边让了一步,冯乐真径直过去,便看到地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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