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家，养牛户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冯老头一见来人了，拄着拐杖踉跄地赶过去迎接。赵秋妍忙扶住他，“大爷，您别急。”

冯老头握住赵秋妍的手，焦急地道：“姑娘，你快给我看看我家牛吧，也不知道咋回事，一直躺着不动。”

赵秋妍用力回握了下大爷的手，安抚道：“大爷，别担心，我这就给它检查。”

她站到安全距离，先是观察了会儿，发现这头牛已经上了岁数，毛发粗糙，异常消瘦，精神萎靡不振，偶尔挪一下地方，也是找木头桩子摩擦身体。她心里有了个大概判断，这头牛体内有寄生虫。但它年纪太大了，这会儿喘息已经十分粗重，在濒死边缘，没有救治的价值了。赵秋妍对上冯大爷浑浊却含着期待的目光，心里堵得厉害。人群中有个大哥开口问：“姑娘，他家这牛要咋治啊，喂点药能好不？”

赵秋妍看向出声那人，摇了摇头，尽量委婉道：“这头牛年纪太大，病得也重，就算喂了药，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了。”

冯老头耳朵有点背，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抓住身边一个小辈问：“她说啥？”

“叔，她说你这牛治不好了！”

冯老头“哎呀”了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一脸沧桑地望着前方。还是刚才那个大哥，听到这话也重重叹了口气：“冯老头家这牛要治不了的话，我家的也够呛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道：“别说你家，咱屯子里的牛不都是同一批吗，就是说个体能养猪养牛那年，全屯一块买的牛犊子，现在都熬成老牛了。”

“是啊，都老了，犁不动地了。养着又费钱，又费草料，杀了自己吃肉又舍不得，那么大的家伙，都进我肚子里，想想就肉疼！”

赵秋妍轻声问：“不能卖出去吗？”

那大哥夸张地“哎哟”了声，“妹子，你这话可搞笑了，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来收啊？”

“就是，路上坑坑洼洼的，能有一趟大客已经挺不容易了，牛那么沉，往车里一装，没几趟就得给路压稀巴烂，到时候人都出不去了！”

“晴天还好，赶上个阴天下雨的，车轮都得陷土里半截。”

“收购商倒也有，八百年来一次，一来那价压得简直不是人，五百多斤的牛，就给我七八十块钱，我去他娘的吧！”

赵秋妍听得心里难受。她想起自己之前去的那几个村子，也遇到过大量老年耕牛，牛主人面临着相似的情况。那大哥说得来劲儿了，扯着嗓子叫骂：“穷啊，都是因为穷！咱这穷山沟子是没啥指望了！”

“要不人都往外走呢，要不是放不下家里的老母，我也早就滚出去了！”

有个大婶碰了碰赵秋妍胳膊肘，一脸羡慕道：“丫头，我听说你们那个讲习班，最后就要五个人，你是带队的，肯定很厉害，到时候是不是就到城里发展去了？”

赵秋妍轻笑着摇头：“婶，我不一定就能行，得考完试才知道结果呢，而且去不去的，我也没定下来。”

大哥暴躁地劝道：“这有啥定不下来的，这穷地方赶紧想法出去，在这儿苦日子都看不到头！”

赵秋妍笑笑，没再说话，心情莫名沉重。“叔，这牛咽气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声。冯老头拐杖都没拄，跌跌撞撞奔向那头老牛，旁人见状连忙搀住他。“死了，死了。”

冯老头失神地念叨着，“这牛是穷死的，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快了。”

赵秋妍心里跟着一沉。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太够了。她拉住身旁还算冷静的大婶，叮嘱道：“婶，这头牛是病牛，你提醒一下他们别吃肉，挖个深坑埋起来，这样最安全，我先去下一家了。”

大婶点点头，目光同样透着股悲伤。离开前，她对那个大婶说：“我过一阵子还会来的，你们养的这些牛，我会尽力给它们找个出路。”

大婶眼里燃起一抹希望，用力抓着她的手：“谢谢！谢谢你了，姑娘。”

冯家屯一共二十多户人家，赵秋妍一一走访完，发现基本都是退役耕牛。但除了病牛，其他自然老去的牛，体型倒比她见过的同龄牛大了一圈，因为是散养，山上有天然的草场，活动量又大，肉质紧实。这样的退役耕牛，是可以育肥后作为肉牛卖出的。赵秋妍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是一个很宏大的想法，仅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需要和村支部甚至更高级别的政府协调。她要怎样开始？回家路上突然开始阴天，好在雨刚下上，江云航就打着伞接到了她，他臂弯里还挂着件雨衣。“你拿下伞。”

江云航把雨伞递给她。赵秋妍攥住伞柄，微微踮脚才让伞架不至于碰到江云航的头。江云航把雨衣披到她身上，低头给她拉拉链。离得太近，赵秋妍能闻到他身上有股清新的气息，像是风里夹着青草、雨水和花香，将她缭绕包围着。心跳一瞬间比雨点还密集。江云航拉好拉链，又把雨衣帽子往她头上一扣，这才接过雨伞，“走吧。”

赵秋妍心里一暖，小心翼翼抬头看他，在他看过来时又迅速低头，双颊漫上一点薄红。两人挤在一把伞下，保持着同频的步子，胳膊不时碰到，赵秋妍心渐渐乱了。后来她注意到江云航竟然走得比她还慢一些，猛地想起什么：“阴雨天你是不是会腿疼啊？”

江云航面无表情：“还好。”

“我回去给你热敷一下，能好点儿。”

“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赵秋妍又想起一件事：“咱家是只有一把伞吗？”

江云航神色一滞，半晌一脸认真地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