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道：“若仅仅只是一缕怨思，又怎么会让赵雪寒凝聚，幻化成形？”

霍知仰头看向夕阳消失的方向，他的神情依旧淡漠：“因为玲珑塔内不仅有赵雪寒的怨思，还有陆川的七情。”

桑舟明白过来，她道：“我知道了，是赵雪寒融合了陆川的七情，炼化成了实体，所以她才会控制人的喜怒哀乐，今日那些死去的人皆是因为赵雪寒令他们想到了平生害怕的事，所以他们才会自裁。”

韩不为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可赵雪寒究竟为何要伤害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她也曾是仙门弟子。”

“是因为陆川，对吗？前辈。”

桑舟看向霍知。

这本是天一门内部不愿提及的秘事，此时被桑舟提起，众人皆以为霍知不会告诉他们，可是霍知只是默了片刻，便与众人道：“此时还是将这些仙门长老弟子安顿好，等一且都妥当后，你们可来神明堂找我，届时我会将一切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

玄天宗还活着的人，见穆立峰如今傀儡模样，只得又将顾傲秋推了出来，临时做了主事人，顾傲秋瞧着玄天宗如今的混乱模样，只得先出来处理事情，他先是吩咐那些弟子，将死去的人悉数停放在往生楼中，等超度七天后再行下葬。又安抚还活着的其他仙门弟子，令他们安心在玄天宗养伤。

等一切事情都了后，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广场上被清理的很干净，看不见一丝血迹，但空气中漂浮的那些血腥气却挥之不散。

顾傲秋的伤并未全好，说话时勾起胸口的伤时，依然会不断抽痛，但他并不在意，桑舟青木来找他，问他去不去神明堂。

顾傲秋此时刚换过伤口处的纱布，穿着一身白衣，身上也清洗了一番，只是非常消瘦。

他面色苍白，艰难开口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找霍长老吧。”

桑舟想了想道：“顾堂主，此番仙门造此磨难，而你们玄天宗也在其中，你为何不跟我们过去，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傲秋摇了摇头，道：“我如今已是半个残废人，知不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你们去吧。”

青木拉了拉桑舟的衣袖，低声对她道：“他如今这般情况，还是先让他休息吧。”

桑舟点了点头，知道自己也说不服顾傲秋，“既然如此，我们就先走了，等我们知道来龙去脉，你若是想知道，我们再告诉你。”

顾傲秋对着桑舟笑了笑，“桑姑娘，你总是这般好心，”他顿了顿，忽而道，“若是，以后我有不测，还请你帮忙照看……穆夫人！”

青木道：“顾堂主，你这个伤虽然重，但医师说了，不碍性命，你不必忧心。”

顾傲秋还是看着桑舟，似乎在等着桑舟的回答，过了片刻，桑舟点头应允他：“顾堂主，你放心，以后她若有难，我必助她，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叔与她是好友，若是她真的有事，我师叔也必然会帮她。”

顾傲秋是真的放下心来，不断说道：“好，好，这就好！”

眼见着时间到了，桑舟与青木也不在他这里耽搁功夫了，与他道了别，就去了神明堂。

顾傲秋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将门带上，一旁侍立的舒叶跟了他很多年，两人亦师亦友。

舒叶瞧着他如今这般浑身无半点好地方的模样，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说道：“也不知这造的是什么孽，当日明明你都拒绝了赵明月，怎么又纠缠在一起，还弄成如此这般模样，那个赵雪寒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趁乱上了宗主的身，现如今宗主还是呆傻模样，这玄天宗算是要完了。”

“不是她的错，是我。”

顾傲秋默默道，他的眼神飘出窗外，不知看向何处。

“是我对不起她，我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我的报应，只是轩儿之死，我……”说道穆天轩，顾傲秋剧烈咳嗽起来，他眼中泛红，显然

痛不欲生，若非这次，他或许此生都不会知道穆天轩是他的儿子，只是如今的穆天轩却只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他还记得他头一次见到天轩时，天轩睁着一双跟赵明月差不多的眼睛看着他，而后撞进他的怀中，不断的叫着：“伯伯，你是我伯伯是不是，我听爹爹讲过，你一直在外面对吗，外面好不好玩，是不是有好多吃的，你有没有带好吃的，好玩的给我。”

顾傲秋一直不喜别人碰触他，可是头一次天轩抱他的时候，他就不讨厌他，反而很喜欢他软软的身子。他那次什么都没带，天轩显然很失望，却还是搂着他，“伯伯，伯伯，你下次一定要带礼物给我，我喜欢你，伯伯。”

此后，每次出门回玄天宗，他都会带东西给他，有时是木马，木剑，有时是吃的东西，不管带了什么，天轩都很喜欢。

一转眼，天轩都十五了。

顾傲秋沉浸在回忆中，没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舒叶见顾傲秋伤心痛苦，自己也跟着难受：“天轩这孩子，这是让人心疼，往日里他最喜欢待在你这里，跟你说话，没想到你们却是父子，只是可惜……”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舒叶不忍见顾傲秋如此模样，安慰他道：“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呢？”

顾傲秋低声道：“舒叶，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舒叶点了点头，“好，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就在门外，有事就叫我。”

屋子里只剩下顾傲秋，他静静的等着，有微风吹过，吹起窗纱，飘飘荡荡，窗纱被吹到顾傲秋身上，缠住了他，可是顾傲秋却想没看见一般，他只道：“赵雪寒，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赵雪寒坐在窗台上，端详着自己尖细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以你的命换穆天轩一命，当真是父子情深，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活。”

顾傲秋淡漠道：“动手吧。”

赵雪寒轻笑，声音却如同冰雪：“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顾傲秋死了，死的悄无声息，而停放在往生楼的穆天轩却陡然睁开了眼睛，他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盯着屋顶，直至片刻后，发现屋内摆放着无数人的尸体，再也禁不住，害怕的尖叫起来：“啊！”

桑舟与青木两人一路朝着神明堂走去，直至堂内，发现众仙门掌门，长老都已到场，似乎在等着他们。

瞧见两人过来了，韩不为从座位上起来，朝着他们走去，道：“你们俩怎么现在才道，都在等着你们。”

又对着他二人身后看了看，“顾堂主没有过来？”

青木回道：“顾堂主说他伤重，出行不便，他就不过来了。”

便有其他仙门者如缥缈宫的宫主冷寂尘道：“既然顾堂主不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韩不为对着二人使眼色，两人便找了末尾的座位坐了下来。

霍知原本是闭着眼睛假寐，此时方才缓缓睁开来，瞧见这一屋子的人俱已到齐，才开口道：“现如今的赵雪寒，已不是我等能够对付。”

伏龙观观主李金道：“这赵雪寒究竟为何有这么大的功力，能令我等毫无还手之力。”

李金昨日一直昏迷，霍知说的那些话他都没有听见。

霍知回答道：“赵雪寒乃是七情所汇聚的灵体，而我们只是人，人都有杂念欲望，只要我们还是人，她便可以控制我们。”

桑舟问道：“霍长老，昨日你说玲珑塔内的是陆川的七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要从一千年前开始说起……”

原来在一千年前，中原并未统一，分裂出了好几个国家，其中有一个便是楼烦国，而赵雪寒就是楼烦国的公主，陆川游学行至楼烦国，被国王赵岑邀请，给王宫内的贵族讲解道经。

陆川出生起就在天一门学道，小小年纪便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之遥，却是过了许多年，当时他的师父姜池见他迟迟无法悟道，便令他下山游学。

赵雪寒虽是公主，但行事上不拘小节，而且她一贯喜读道经，得知父亲竟然请到了天下闻名的陆川仙君来此讲经，她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所以每次陆川讲经时，赵雪寒都坐在第一排，听得尤其认真。

而他每次下课时，赵雪寒就会问他一些她不清楚的问题，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熟悉了。

及至有一日，是三月节，宫内王子公主都一起出门游玩，赵雪寒叫上了陆川。

陆川此前未来过楼烦国，对此地的风貌并不了解，又见天气晴好宜人，遂与他们一同前往。

可是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他们在猎场被妖怪攻击，险些丧命，陆川以一己之力击退了群妖，带着他们安全回到了王宫内。

也是这一次，赵雪寒也真正见识到了仙门术法之高超，她意有所动，当日便对着楼烦国君赵岑说：“陆川仙君真不愧是仙门子弟，若不是他，我与哥哥姐姐们都要命丧猎场了。”

赵岑摸着胡须，道：“他是我们楼烦的贵人，以后对他更是不可怠慢。”

赵雪寒见赵岑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自己说了出来：“父王，我想拜陆川仙君为师。”

赵岑手一顿，想了想，顿时拍手称快：“雪寒，你这个注意不错，若是你拜了陆川仙君为师，那我们也可与仙君更为亲近。”

赵雪寒也附和道：“而且我若跟着仙君学了术法，到时候也可保护楼烦不受妖怪侵扰，岂不是更好。”

两人一合计，第二日就找到了陆川，与他说了此事，陆川当然是不同意，他本就是游学，没有目的地，等出了楼烦国，他都还不知道会去哪，他又怎么会带着一个女子。

赵雪寒见陆川拒绝，自己并不气馁，每日都站在陆川门前等他，陆川日日都当看不见，也不理赵雪寒。

陆川在楼烦待了一个月，终于准备要走了，走之前，他还是跟站在他门前的赵雪寒说了话。

“赵雪寒，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陆川问道。

赵雪寒将心中翻滚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因为我想跟仙君学习术法，我想保护我的家人，我想保护我的国家。”

“说实话！”

陆川看她。

赵雪寒抬起头，答得真诚：“仙君，这就是实话。”

陆川却笑了：“这段日子，我见国君似乎有意让你与丞相的公子接触，如果我猜的没错，是想让你嫁给他，你这时候却又想拜我为师，难道你没有私心？”

赵雪寒自然有私心，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大方承认，“这也是一点吧，我还不想嫁人，我若拜了你为师，我就可以离开楼烦，等有一天我学成归来，恐怕父王都老的不成样子，他那时决计没有精力再来过问我的婚事。”

赵雪寒凑上前来：“仙君，仙君，你是答应我拜你为师了？”

陆川还是摇了摇头，“你不想嫁人，可以有很多方法，不一定是这个，况且我一路风餐露宿，并不适合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

赵雪寒气道，“我可没有那么矫情。”

陆川还是不同意：“你回去吧，我并未有收徒的打算。”

等陆川走得那日，赵岑携一众官员及贵族送他至城门，他放眼望去，却独独没有看见赵雪寒。

想是那日他的拒绝让赵雪寒彻底失望了，所以她才不愿意再看见他。

他与赵岑道别，踏上了未知之路，因是游学，所以出行他并不御剑，只让赵岑准备一匹马。

他晃晃悠悠的踏马行走，并不着急，一路走哪算哪。

他自然注意到身后的那道影子，影子一路跟着他，不紧不慢，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摆脱，却只由着那人一直跟着。

那人自然是赵雪寒。

赵雪寒此人机灵聪敏，而且做起事来一贯是坚持到底，她留书一封，便自己偷摸着出了楼烦国。

一路上，她紧紧跟着陆川，虽然心中害怕，但依然没有放弃。

只是等到夜黑时，她才终于明白陆川那日所说的风餐露宿是什么。

这是一片荒林，只有前方陆川面前点了一堆篝火，而她因为害怕陆川发现，只敢躲在远处的树下，可是周围一阵一阵野兽的吼叫声，让她喉咙发紧。

她上牙紧紧抵着下牙，抵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觉得不对劲，后背仿佛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她浑身上下毫毛竖起，她咽了咽口水，回头望去，只见幽幽绿色眼眸正看着她，而且还不止一双。

狼群。

这里竟然有狼群。

她动了动身体，正要聚力逃跑时，却发觉双腿已经麻了，只堪堪迈了半步，就已软了下来，狼群一跃而上。

赵雪寒闭上了眼睛，心道：难道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有风在她耳边刮过，带着剑锋的凌厉，有湿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她嗅了嗅，是血。

随着时间过去，空气中尽是血腥之气。

但她也知道，她这是被救了，那些狼全部都被杀了。

她自然知道是谁？

“起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赵雪寒还是爬了起来，她歪过头不去看陆川。

反而是陆川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狼狈的模样，他顿了顿，随后道，“这样的场景，会出现无数次，你难道不怕？”

赵雪寒听出陆川话中的转机，她立刻道：“我害怕是因为我没有能力，若是仙君收我为徒，我学了高超的术法，我就不会怕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