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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云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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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一日,是先帝李治的生辰。武则天与先帝李治年少夫妻,却情深义重,按例去了白马寺祈福。白马寺上下沐浴更衣,一早便守在寺外,翘首以待圣驾。只是,一个面生的法师率领众僧在寺外等候,人群之中却不见主持薛怀义。“母皇驾到,你们主持薛怀义为何不出来觐见?”

太平公主娥眉倒竖,发泄了往日对薛怀义的不满。上官婉儿瞧着武则天不悦的面容,帮腔起太平公主,火上浇油。“白马寺在薛法师的带领下,越发没了规矩章程。”

黎若婉冷眼瞧着这一切,内心却乐开花,知晓薛怀义已落入自己的圈套,不免得意和元通挤眉弄眼起来。可一抬眸,正对上张浅墨若有所思的眸子,不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起神色,装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张浅墨见她如此,觉得可爱至极,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明明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却要装作小白兔。只是,他亦是对今日之事,心生疑惑,薛怀义失宠多时,今日是复宠的大好机会,却为何避而不见?黎若婉今日亦是反常,难道他们二人在密谋什么?可是,一个御前奉茶的宫女又能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到这里,张浅墨越发对这只伪装成小白兔的狐狸心生好奇。“师父早已闭关多日,辟谷研究佛经,还请武皇、公主见谅。”

领头的僧人略带惶恐,心里不免得咒骂了薛怀义无数次,却老实按照他的交代回答。“何处的佛经修行,竟比接待武皇祈福要重要,薛法师怕是乱了心智……”武承嗣刚开了口却被武则天扬手阻止,不得已闭了嘴,随着她入内祈福。待得祈福后,武则天却带了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并黎若婉、元通几人去了薛怀义的僧房。禅房幽静草木深深,曲径通幽处便是薛怀义的禅房,是他悟道参佛的修行之处。“小僧悟了,我佛慈悲,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

带路的僧人还未敲门,只听得屋内传来薛怀义兴奋的声音。这句经文,便是薛怀义的救命符,解了与武则天之间的嫌隙。“法师悟了什么,可否与朕讲解讲解。”

武则天听得这句经文,初时愣住,待得细细听了薛怀义诵经,不免生了好奇,眉眼间堆满了笑意,迫不及待推门而入。屋内燃了上好的檀香,烟雾缭绕,满桌满床的佛经,帷幔轻飘,似有佛来。只见,薛怀义赤脚披衣端坐在其中,手捧一卷经书,老鼠眼里满是精光。他瞧了武则天进屋,顾不得穿鞋,赤脚下了床跑到武则天面前,虔诚而又心急的奉上手中的经书。“小僧翻阅经文典籍,在《大云经》中觅得一句真言,还请武皇过目。”

“法师,敢问这句佛经何解?”

武则天拿了那卷经书,并未翻阅而是问询了薛怀义,眼角处一抹细不可查的笑容荡漾。一如旧年,武承嗣呈上洛水宝图。“原以为他的恩宠断了,不料他却如此争气,解了武皇心头之患。”

上官婉儿瞧见此番情景,知晓薛怀义恩宠已复,心中甚是气恼,带着些许酸涩小声嘀咕。“就凭这卷经书,他的恩宠长着呢。”

太平牵着上官婉儿的手,只是口中这番言语,让人不知是她安抚上官婉儿,还是气恼薛怀义复宠。一眼瞧着缩在一旁小只的黎若婉,一如既往的弯弯笑眼、乖巧温顺,更有不解眼前之事的懵懂无知,不免得将满腔怒火释放在她身上。“黎娘子倒是一声不吭,不曾对这一切心生好奇?”

“回公主话,妾身只不过在想武皇前几日吃腻了的太师饼,不知今日是否还要上桌,若是不上却怕武皇寻找。”

一如既往的乖巧温顺,是那个一心只知道做果子、煎茶的奉茶宫女,只是低垂的头颅里盘算着满满心机。“这还不简单,你今日配的果子里,既有新制的果子也有太师饼,让母皇挑选便好。”

太平公主见黎若婉此时还只是想着做果子,不免气恼训斥,只是话音刚落,她若有所思,一解方才的气恼。太平公主静下心来,瞧着眼前这个稚嫩幼小的御前奉茶掌事,一袭合体裁制的鹅黄色宫装,乖巧温婉。那般的懵懂无知的小白兔模样,初初长成的眉眼,带着些美艳藏着些狡黠,却不让人厌烦,反而心生欢喜。“我原以为争风吃醋是女人之间的游戏,却不曾想到,男子也是如此。你瞧着这宫中的男子,都是铆足了劲去献媚,只盼望武皇的恩宠。就连佛寺的高僧也不可免俗。”

上官婉儿掩唇笑道,一扫眼中的阴霾。黎若婉冷眼瞧着得意洋洋的薛怀义,嘴角凝结出一抹冷笑。一字不漏的听着自己曾从史书中读过的话语。“经文中记载,弥勒佛怜苦民生,显露真身下凡救助受苦众生,为女子治国,昌隆国运。”

说罢,薛怀义俯身下跪,五体投地,行了佛家礼仪。“弟子参拜弥勒佛祖,还请佛祖受教。”

元通何时见过此时阵仗,早已呆傻,黎若婉忙拉了他下跪,随着众人口呼。“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

元通方才缓过神来,瞧着薛怀义复宠,恨得牙痒痒,内心满是不解,拉了黎若婉小声追问。“若儿,你嘴上说着要除掉薛怀义替白檀报仇,只是眼下他怕是要复宠,可如何是好?”

“傻元通,他若不复宠,你我二人怎得借助武皇之手除去这位薛法师,我还怕他就这般沉寂下去,了此残生。”

黎若婉点了点元通的额头笑道。“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

元通只是不懂,傻愣的瞧着不通诗书的黎若婉,若有所思、笑意满满的念叨着自己听不懂的言语。他认识的黎若婉,不懂文墨,只知道一味的钻研茶道和果子。为何,白檀一死她便成了这般满腹算计、舞文弄墨?“你不是一直想着你师父的御前一品宦官的位置,除了薛怀义,那位置便是你的了。”

黎若婉的豪言壮志,让他半信半疑,却又心动不已。只是,御前一品宦官的位置,实在诱人。意料之外,武则天今夜并未召见薛怀义,反而一个人在屋内独处,替先帝李治祈福诵经。薛怀义并未急躁,反而数日不进宫讲经,带了众多僧人翻译注释《大云经》。待得中秋之时,薛怀义已在洛阳开坛讲经多日,武周的百姓均已知晓《大云经》。薛怀义借此恢复了恩宠,在后宫男宠之中一枝独秀,沈南蓼都无法平分秋色。也是在那日,黎若婉见到了李隆基。暮夏初秋的日头尚且有些毒辣,黎若婉端了新制的果子在殿外候着,却见凤凰花树下立着位小郎君。武则天身边许久未有伴驾,儿女子孙之中,唯有太平公主陪侍,她耐不住好奇询问元通。“这位小郎君是何人,为何在殿外站着?”

元通压低了声音,唯恐他人听了去。“这是三郎李隆基,不知为何闹着要见武皇,武皇正在午休,只得在此等着,怎么劝也不回去。”

黎若婉对这位毁誉参半的帝王极其好奇,不由得偷眼看他。彼时李隆基尚且年幼,满头汗水的立在凤凰花树下,只是倔强的不肯离开,他与李重润生的有几分相似,只那一双眸子却与不同。那双丹凤眼像极了武则天,虽因尚且年幼未显锋芒,带着孩童的稚嫩,但却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光芒是欲望、是权利,更是掌控天下的王霸之气。往日,武则天午休不过一个时辰,只是今日到了时辰,她却翻了个身复又睡去,宫人皆不敢打扰,只是屏气凝神守着。直至太阳偏西,她才悠悠醒来,揉搓着惺忪睡眼,不露痕迹的瞥了殿外一眼。因着她午休后有饮茶的习惯。黎若婉忙奉上新鲜煎制的茶汤,并几样做成花生、柿子、祥云样的果子,讨个中秋佳节的喜庆。武则天接了茶汤在手却不喝,只是眯着眼睛望向殿外。“今日的茶水闻着有股桂花香味,黎娘子的心思越发奇巧了。”

“武皇好灵巧的鼻子,今年上林苑的桂花开的极好,奴婢采摘了回来桂花并茶叶一起烘烤,做成了茶饼,煎制此茶的茶水是今夏收的荷叶上的露水。”

“这宫里上下,也就只有你有这份巧心。”

她将目光从殿外移开,喝了秘色瓷茶碗里的茶水,漫不经心的询问。“殿外是何人?”

黎若婉接过她手中的茶碗,边作答,有意无意说出李隆基等待已久的事实。“是三郎,天后甫一休息他便来了,已有半日光景。”

言语间,早已有机灵的宫人领了李隆基在殿外候着,听着殿内的问答忙领了进来。李隆基在殿外站了半日,衣衫竟都有些被汗水浸湿。他规矩的行了礼后朗声表明了来意。“孙儿读《蓼莪》,方懂孝道,心里念着多日未曾见到祖母,加之今日是中秋,便特特前来探望祖母。”

自武则天称帝后,皇嗣李旦便被软禁在东宫,与妻儿不得相见。虽有忠于李唐的臣子谏言却于事无补。《蓼莪》是曲感怀父母的悼亡歌,李隆基是借此歌感念幽居的阿爷,只是他未免太过于胆大。一时之间,众人寂静,只听稚子之声在耳边回响。武则天闻此言,先是大喜,复又大怒,后又大笑起来,连连夸赞李隆基是个极孝顺的孩子。她拉了孙儿入怀,亲自拿了帕子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脸上也多了些含饴弄孙的柔和。“你阿爷在东宫终日不出来,想必有些日子不曾与你相见,今日的茶水和果子极好,你且替祖母送些果子给他。”

“你为何偷看于我?”

深宫寂静冗长的甬道上,李隆基突然发问,虽是稚子却早已有了君主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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