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丁柠的容貌，但灵魂却是另一个人。提紧刚刚从甜品店买来的抹茶蛋糕，唐杉抿了抿嘴角，一抹甜蜜而苦涩的浅笑倾泻而出，她一直都知道爸爸喜欢吃抹茶蛋糕，他说，那种甜蜜中的苦涩，就像人生，也像他创业之初的欣喜和困苦。但是她却一直喜欢甜的腻人的蜜糖芝士，极其讨厌抹茶蛋糕那半甜不涩的味道，讨厌至极。亲情总在不经意间，于微处流露。或许，经历了命运最残酷的历程，便是一次全新的洗礼。重新走在熟悉的街头巷尾，重新出现在热烈明媚的阳光之下，重新拾起失望掘弃了的梦寐以求的期待，这种心情，若非当事人，是无法理解个中雀跃的。但是，唐杉却没有心情去重拾，或者重新感受着丢失又短暂拥有的新生，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这几年的妖怪生涯，让她唯一获得的正面能力，便是能够预知剩余生命的能量值，很显然，她的生命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见爸爸最后一面，和他过最后一个生日，是她最后的心愿。春日的阳光总是异常的明丽，尽管深冬的寒意尚未完全消褪，但属于它特有的暖金色，却使人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寒冷。赶时髦的人们早已穿上单薄艳丽的开衫，与春天百花一争芳艳。唐杉拦了一辆的士，径直趋向城郊的医院。她母亲早逝，失踪之后不久，她唯一的父亲便疯了，住进了城郊的精神病医院。曾经惊艳一时的唐氏，祸不单行，在众人羡慕惋惜声中，终是作古。“请问唐云帆住在哪里？”

一到医院，唐杉就径直跑向咨询台询问。年轻的女护士从咨询台后抬起头，礼貌而谦逊的问，“请问你是唐云帆患者的什么人？”

“她女儿！”

急切，毫不犹豫得回答。“小姑娘您说笑了，。”

年轻女护士扬起一个好看却程式化的笑容，柔声说道，“唐云帆患者的女儿叫唐杉，是我高中的校友，我认识的，你比她小好多，样子也不像呢。”

“你是？”

唐杉错愕，没想到当年欺负了不少人，居然还有人记得她，恶名，果然会遗臭万年。“我叫苏兰心，是唐杉低一届的学妹。”

年轻女护士自顾着说开，“大家都说唐学姐这个不好那个坏，其实我觉得那都是表面现象，唐学姐人可好了。”

“怎么说？”

仿佛回忆着一件悠远而美好的事情，女护士神情明显放松，不再那样程式化，“有一次学校里的几个小痞子拦着我，非要我交出所有的钱，但是害怕极了，是唐学姐看到帮我赶跑他们的。”

“哦？”

妖怪的思想侵蚀着她作为人类的思想，剥夺着她的良知，除却个别印象特别深刻的，她几乎不记得作为人时候的记忆。所以，即便女护士告诉她一切，她依旧对那段记忆毫无头绪。“其实我觉得唐杉学姐并不是真的喜欢欺负人，她只是孤独，只是自卑，只是害怕，所以才会在别人脸上画奇怪的东西。”

孤独，是的，别人家里都有爸爸妈妈，而自己，就算想要什么都可以买来，却没有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宠溺的妈妈；自卑，也有的，和爸爸赌气，在生日的时候离家出走，不正因为自己自己讨厌自己并不出众的容貌；害怕，确实害怕，童话里，只有美丽的公主才能赢得大家的爱，得到幸福美好的结局，而她，只是变不成白天鹅的丑小鸭。“呵呵，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呢。”

见唐杉一直没有回应，苏兰心的神情失落了不少，“你大概连唐杉学姐是谁都不知道呢。”

随即又恢复了程式化的微笑，“小姑娘不要和姐姐闹着玩喽，这里的人虽然和我们不太一样，但他们也需要尊重，像你这样冒名来看什么“神经病”的学生我见过很多了。”

“不是的，我不是闹着玩，我真的是来见唐云帆的，他是我爸爸。”

唐杉心里着急了，刚刚和她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加上打车的时间，一个小时已经过去将近一半，再磨叽就没时间了。苏兰心从抽屉中掏出一支小熊棒棒糖，递给唐杉，“姐姐给你颗糖好不好，你别闹了，周末应该和朋友出去玩，不应该在这地方哦。”

“真是小孩子。”

唐杉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把她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了，无语的摇摇头，看向苏兰心，“苏兰心是吧，你是长不大吗，还是老样子喜欢送人棒棒糖。”

苏兰心一愣，随即唐杉也愣住了，这种口气，似曾相识，脑海中的某个闸门缓缓打开，S高后面的小巷子里，一个柔柔弱弱地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直小熊棒棒糖，递给面前那个瓜子脸，清纯却相貌平平的女孩子。“你是长不大的小屁孩吗，干嘛送人棒棒糖。”

瓜子脸女孩子虽然一脸不耐烦，还是接过那根小熊棒棒糖。“因为学姐帮了我。”

柔弱女孩子老老实实的回答。瓜子脸“切”了一声，含着棒棒糖，转身便走。走了一段，又回头冲她喊了一声，“我才没帮你，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

然后头也不回走了。原来，她们真的认识。“你，你，你是……”苏兰心睁大了惊奇地眼睛看向她，太熟悉了，这如出一辙的语气简直太熟悉了，并不是谁都可以模范的，至少在她的记忆中，仅仅只有唐杉一人。“我是唐杉的远方表情，我叫丁柠，你就让我进去吧。”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这个苏兰心既然能将送棒棒糖的习惯保持到现在，定是固执地可怕，死马当活马医吧。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唐杉还从口袋里掏出丁柠的学生证。“二号楼，305。”

让签了访客记录之后，苏兰心几乎不用查阅就报出了唐云帆的房间，大学毕业之后便在这里工作，偶然的机会知道当年帮助过自己的唐杉学姐的父亲竟然疯了，就住在自己工作的医院中，便多了心眼留意。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相信她是唐杉的表亲才让她进去的，只是，这个世界里有太多的不可思议，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直觉告诉她，她是真的来找唐云帆的，再看看她手里的抹茶蛋糕，哪个胡闹的会带着个大蛋糕来的？医院的整体素洁大方，绿化也做得不错，周围的墙面粉成了淡雅的淡蓝色，据说可以起镇定安宁的效果。305就在眼前，唐杉却没有勇气推开门，一心想见的爸爸，等到真的要见到了，心却退缩了，手按在门把上，却迟迟不敢推开。“你是来找唐云帆的吧，他最近状况不是很好，你看一下早点出来吧。”

一个路过的女护士看着杵在门口的唐杉，不禁叮嘱道，大概是这块片区的责任护士把。“他怎么了？”

“哦，你说唐云帆吗？”

那个护士刚想走开，又被唐杉的话拉了回来，“他感冒好久了，一直没见好，真可怜，自己这样了还念念叨叨着要见女儿，唉……”不轻不重地叹息，却一直叹进了她的心里。“谢谢你。”

道了谢，再也不再犹豫，唐杉推开305的门。同走廊里的颜色一样，房间里也被粉刷成淡蓝色，偌大的房间，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台电视机，几样家具。并不算太差，至少不是空壳子牢笼。唐云帆坐在灰色的沙发上，握着一张相片愣愣的发着呆，看到有人开门，头也没抬一下。他的头发中隐隐有了少许白发，五年前，就算已至中年，但仍是黑发，容颜温润，没想到，一下子老了这么多，曾经也算叱诧风云的人物，已经迟暮。“爸爸，”唐杉将蛋糕放到一边，靠近他在沙发上坐下，“爸爸，你在看什么呢？”

“我的小杉，漂亮吧？”

唐云帆突然展开一个开心的笑容，将照片递到她眼前，“我的小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痴呆的神情中，透着些许自豪。世界上最漂亮，明明就是平凡又普通，怎么称得上漂亮呢？“你也觉得我们家小杉漂亮是不是？”

见唐杉没有反应，唐云帆又自顾着讲开了，“我们家小杉啊，老是嫌自己不够漂亮，还嚷嚷着要整容，真是傻孩子。”

“其实不是不让她整，而是根本没有整容的必要，小杉的脸本来就是黄金比例，底子好，十几岁的女孩，在长大一点会更漂亮的。“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流下，如果鬼魂是没有眼泪的，那么附身在肉体身上的鬼魂，却可以尽情发泄，对于四处飘荡的鬼魂来说，拥有肉体，便是拥有祝福，幸福开端的祝福。但是她不可以哭，使劲忍住自己哽咽的嗓音，努力让自己微笑，“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一起吃蛋糕，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将抹茶蛋糕哪了过来。“怎么是抹茶的？”

唐云帆皱了皱眉头，“我们小杉喜欢加蜜芝士。”

“不，小杉也喜欢吃抹茶蛋糕了，我们一起唱歌好不好？”

“好！”

烛光印着唐云帆脸，将这张曾经俊朗的脸印的愈发苍老，映在唐杉眼里，又是一番心疼。吃完蛋糕，又和唐云帆闲聊了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准备离开。“小杉，就要走了吗？”

唐云帆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爸爸认出了她自然是好事，可是转眼就要面对离别，这好事，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我的小杉，爸爸就知道一定可以再见到你的，他们都说我疯了，其实我没有疯。”

他的手指粗糙，摸着唐杉的脸庞却异常温暖，他轻轻地抱住她，低声说，“我知道你还是要走，让爸爸再抱抱你，就当最后的告别吧！”

泪，早已滂沱，她紧紧抱住唐云帆，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他的身体之中。再见了，爸爸，再见了。如果来生还有机会，我愿意再当你的女儿，如果有来生，我保证不再胡闹，如果有来生，每一次的生日，我们都要一起过。如果，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