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宏毅下班回家打了个转，换了身衣服，告诉他妈晚上不在家吃饭就走了。临出门前，王庆芝拎着锅铲追出来叮嘱了一句：“你嘴甜点儿，好好哄哄秀芳，别跟闷嘴葫芦似的。咱家这条件，下回分房妥妥的，让她安心。”

肖宏毅不想听他妈老生长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就骑车子跑了。晚上5点25，三产的通勤车准时到达动力厂的大门外，肖宏毅推着自行车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着。肖丽丽从通勤车前门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大哥正眼巴巴地往这边看。她抬了抬下巴，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挺胸抬头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她不喜欢她大嫂李秀芳，觉得她长得五大三粗的，不漂亮，她瞧不上。当然了，通常来讲，肖丽丽谁都瞧不上。尤其是当她知道李秀芳家想把她和妹妹都撵出去自己嫁进来之后，心里就恨上她了。她还没嫁进他们肖家，就出这样的馊主意，以后嫁进门，要是再当了家，自己和彦彦恐怕是连家都不能回了。肖宏毅对擦肩而过的肖丽丽视若无睹，宛如空气。他知道妹妹心里不满，但他也没想解释，总之，自己不会因为想结婚就把妹妹们打发出去的，也就没必要解释。李秀芳还没下车就看到等在树下的肖宏毅了，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故意等到人下得差不多了，拖延到最后才下车。见李秀芳过来，肖宏毅笑了，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让李秀芳坐上去，自己一抬腿，跨过自行车横梁，右脚一使劲儿，车子就转动起来。李秀芳伸手揽住肖宏毅的腰，往他身上靠了靠，这个男人除了没有房子，哪里都可心。“去哪儿呀？不回家吃饭了？”

李秀芳明知故问。“不回家吃，带你吃好吃的去。”

肖宏毅拍了拍腰间李秀芳的手，示意她坐稳了。“吃什么好吃的？”

李秀芳心里美滋滋的，声音都变柔软了。“听我们高师傅说的一家店，贼好吃！”

肖宏毅一阵风驰电掣来到道外区，七拐八拐在头道街的一家叫春香鸡馆的门前停了下来。小店面脸不大，坐满了人，两人跟人拼了桌，点了半只鸡，一盘鸡汤干豆腐，两大碗米饭。很快，饭菜都上来了。李秀芳捧起碗，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一半到肖宏毅的碗里。“你多吃点儿，这米真好，油亮油亮的。”

“你别给我，你也多吃点儿，不够咱再点。”

这家的招牌菜就是小野鸡炖小野蘑菇，半只鸡斩成小块，过油爆炒，再加入各种调料，赤油浓香，榛蘑特殊的味道和炖鸡最搭，吸饱了汤汁的粉条最入味，比鸡肉还好吃。东北的菜码大，两人把一盆鸡，一盘菜，上尖两碗米饭吃了个溜干净，一滴汤都没剩下。看着李秀芳一脸满足的笑，肖宏毅也跟着笑起来。各花入各眼，李秀芳在众人眼里相貌平平，可肖宏毅却看她哪哪都顺眼，哪哪都对他心思。俩人初中是一个班的，他们个子都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课不好好听讲，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看着看着，眼睛就挪不开了，无师自通地谈起了恋爱。肖宏毅嘴笨，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从来也没写过情诗之类的，别人谈恋爱都是送花花绿绿的小礼物，他却是给她送各种零食，一根果丹皮，几块大虾糖，一小袋动物饼干，甚至是两个豆沙馅的烧饼，刚卤好的一截粉肠。冬天，肖宏毅带她去附近的动物园玩，先在门口买两个烤地瓜揣怀里，进园子里打出溜滑，抽冰尕，冻得不行了，就找个地方把热乎乎的烤地瓜掏出来吃。夏天更是不着家，江沿儿，夜市到处跑。跑累了就在小摊边上坐下来，刚捞出来的茶叶蛋、毛蛋，现拌的绿豆凉皮，酸甜口的冷面……肖宏毅的零花钱变成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进了李秀芳的肚子。十七八岁发胖的时候，李秀芳她妈嫌她胖，总让她少吃点，恨恨地说：“腿粗得跟别人腰似的，看以后谁敢娶你！”

李秀芳底气十足地说：“不用你操心，肖宏毅会娶我的。”

肖宏毅接班之后手头宽裕了，更是骑着车子带着李秀芳到处吃吃喝喝，他特意买了一张当地手绘的美食地图，照着上面标出来的店一家一家地吃。李秀芳吃得开心，他就开心。在肖宏毅心里，这就是最甜蜜的爱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己的老婆就得让她跟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晚上来江沿儿散步是这个城市的保留节目，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上，粗大伸展的行道树下，或老人带着孩子，或一家几口，或年轻的情侣，不急不徐，漫无目的，走走停停。肖宏毅右手推车，左手握着李秀芳的手，俩人慢慢地往前溜达。此时散步的人们似乎都无忧无虑，生活就是这样餍足、愉快。两人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找了一个台阶坐下，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面前是滚滚东去的松花江水，身后是高楼大厦渐次亮起的霓虹灯火。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安身的家。像是应景般，路边的音乐就放到了苏芮的《蜗牛的家》。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却永永远远跟不上飞涨的房价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安抚疲惫的空间不必害怕……给我一个小小的家只是小小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李秀芳艰难地开口了：“房子的事，你家里人到底怎么说？”

肖宏毅低头沉默。家里还没有拿定一个主意，爸妈觉得哪个办法都行不通，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下一批分房子。但他不知如何对秀芳开口。他很想结婚，也明白秀芳在家的情况，可又不敢跟爸妈要求什么。像他们这样因为没有房子而结不了婚的人太多了，似乎除了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见肖宏毅不说话，李秀芳干脆替他拿主意。“我算了一下，如果租房子的话，一个月花掉的钱就白白打了水漂，到最后啥都捞不着。”

李秀芳外表看似粗枝大叶，其实很会精打细算，是个会过日子的。她顿了顿，继续说：“厂子里的集资房我算过了，最小的一套大概要六千块。我结婚，我家里能给我拿一千五，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两千。你结婚家里能给你拿多少钱？我们可以不办婚礼，我也不要什么首饰、电视机、录音机、家具，什么婚纱照、礼服都不要，只要一件新衣服，一套新被褥就行了。”

“怎么能那么委屈你？别人会笑话你，也会笑话我们家的。”

肖宏毅摇头，否定道。“我不在乎，别人爱说啥说啥。日子是自己的，只要咱俩好，我啥委屈都能受。”

李秀芳委屈地流下泪来，她生命里一半的时间都在跟肖宏毅谈恋爱，现在她只想跟他结婚。“我们把所有的钱都集中起来，买一套最小的、最破的都行，只有能有个地方安个家，我就知足了，别的我啥都不图。我就想早点儿嫁给你。”

肖宏毅把李秀芳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吻她的头发，他的眼睛有点儿湿润，心里全是愧疚。半晌，他开口道：“我回家跟我爸我妈商量，看看他们能给出多少钱。以后，我的零花钱都交给你存着，我们组最近活儿多，我多争取几个夜班。”

肖宏毅是铸造车间的翻砂工，当初接王庆芝班的时候，卡在了最后的时刻，踩着末班车赶上最后一批。所以工种没得挑，只能出力气，好在他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成了班组的主力，奖金都是拿最高档的。李秀芳不是不心疼男朋友，但是，为了早日能有一个自己的家，还是要努把力的。“你受累了，以后咱俩结了婚，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肖宏毅笑了，他知道李秀芳不怎么会做饭。李秀芳的妈妈抠门得要命，轻易不让别人掌勺，怕偷吃。李秀芳打小个子高，就一直被她妈妈念叨做裤子都比别人费二寸布。如今老大不小了还不出嫁，不知在家里受了她妈、她哥多少气。“好，咱们小芳做啥我都爱吃。以后小芳当了家，说一不二，全家人都得听她的。”

李秀芳被逗得格格笑，拿拳头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阵捶打。“哎哟哎哟，好舒服，再敲敲这边。”

肖宏毅把李秀芳送回家，再回到自己家，已经快半夜十一点了，家里人都睡了，只有弟弟和对门的方工在厨房里聊着什么，他打了招呼，就洗洗睡了。明天是白班，要是能连一个大夜，就能有三倍的工资拿，他心里充满了干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