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是个奇妙的地方，工人们工作时生产着一件件产品，休息时则聚在一起生产着一件件八卦，家长里短，道听途说，是他们最爱讲究的。谁谁谁穿了件新衣服，某某某又跟老婆婆干了架。最近，齐修竹不幸成了大家口中的热门人物。“我说，你们看见了吗？小杨科长今天亲自来送的饭，还有一个大苹果呢。”

休息室的一角，一个女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压低了声音说。“当然看见了，不过，没看见小齐吃，送也是白送。”

另一个女工不屑地说。“吃不吃人家都送来了，你该不是没吃到饭，却吃了醋，哈哈哈……”“我呸！我吃得哪门子的醋。哼，我倒是想，可惜也轮不到我呀。”

……黄瘦女工回到休息时，正听到同事们在嚼舌头，她摘下工作帽，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说：“还大学生呢，是来上班的，还是来找男人的？年纪不大，倒是会搞对象。”

她的话立即吸引了旁人的注意，马上有人问：“钱招娣，你说谁呢？大点儿声，让我们都知道知道。”

“想知道啊？自己去看呀。那边勾搭着小杨科长，这边又勾搭着咱们小肖，不就是长得好点吗？”

“咋回事？跟小肖有啥关系，咱小肖可不是那么没深沉的人，多少小姑娘生扑，他都不搭理。”

“你小瞧人家大学生了吧？人家俩现在正聊得热乎着呢，对着个焊件比比划划的，谁知道到底聊的啥。”

“我说钱招娣，你不服不愤个啥，人家勾搭谁跟你有啥关系。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昨天下班洗澡，我看你身上又带伤了，你家那口子是不是又揍你了？你说说，你又咋惹他了？”

见苗头指向了自己，钱招娣气哼哼地说：“咋地，老爷们喝多了心情不好，不找自家女人发泄找谁发泄？难道要找外面的野女人？”

“对对对。你说得对。打是亲，骂是爱，稀罕不够用脚踹！”

“小杨科长是领导，又有派，谁跟他谁享福，小齐将来肯定不挨打。”

……如此这般，齐修竹成了众人工余饭后的谈资。鲁迅曾经说过：国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X体，立刻想到……热情的工友们已经从一个苹果想到了齐修竹婚后会不会被家暴。事件中心的女生虽然知道自己最近有些引人注目，但也并没往心里去。从前班级里来了新同学，也会被大家关注几天的。只是如何拒绝杨大宾颇让她有些为难。他送来的饭盒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吃她是不会吃的。任它放在桌子上，就等于把杨大宾对她的追求赤祼祼地摊在众人面前；给杨大宾送回去，这一送一还，在众人眼中，故事又有了发展。齐修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肖勇智的一句话启发了她。快午休时，肖勇智从自己的工具柜里拿出一个罐头瓶子来，大声跟同事说道：“我这儿有好吃的，我金婶专门给我做的香菇牛肉酱，跟你们说啊，秘制酱料，香掉舌头，我特意带过来跟你们一起吃。赶紧打饭回来吃。”

“那敢情好，你金亮家的肉酱、小菜都好吃。”

“今天有口福了，一会儿打完饭我就往回跑。”

工友们嘻嘻哈哈地说道。齐修竹心有灵犀一点通，她迅速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将杨大宾的饭盒打开，请大家分享。“这是梁福利员给送来的，给大家加餐。谁也别客气啊，也没多少，一人一筷子就没了。”

这个饭盒是今天的焦点，齐修竹一打开，数双眼睛和筷子就探了过来。“我们早就好奇了，小杨科长给我们小齐妹子送了什么好吃的。”

“鱼香肉丝！地三鲜啊！”

饭盒一打开，就招来一大波人的探头探脑。裹了酱料的精肉丝，过了油的土豆、茄子、青椒，散发着浓浓的饭店的味道，众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没几下就给吃了个精光。齐修竹又把苹果切成了几瓣，继续邀请众人：“再来个饭后水果，日本红富士，味道跟咱们的国光不太一样呢。”

瞬间，三五只手伸过来，苹果被一抢而空。“小杨科长可真会疼人，这饭菜，这苹果，啧啧啧，可惜了的，咱这种老眉咔嚓眼的，没那福气。”

有人阴阳怪气道。“你这人，怎么吃饱了骂厨子？刚才我看你可没少吃。”

有人回道。“好吧，我今天也算是享着这福了，要是明天还……”齐修竹趁众人说笑之际，把饭盒拿出去洗干净，然后再摆回原位。从此，这个饭盒就变了味，众人看到它，只想着能蹭几口肉，而不再想其他。它从齐修竹一个人专属的饭盒，变成了众人的加餐饭盒，竟有人打赌，明天会送啥。几次下来，杨大宾从梁翠英那里知道了始末，自己已经从众人仰慕的对象变成了午餐时的笑料，这令他气恼不已。下班时，他又来堵人了。齐修竹正在工具箱前换衣服，车间里的工具箱类似家里的大衣柜，都是用铁皮焊的，一人多高，或排成一排靠墙摆着，或自由组合形成一个隐秘的小空间。里面放置工作服、自己的衣物、工具、饭盒等私人物品。一个叫何影的小女工小跑着冲了过来，她神秘兮兮地对齐修竹说：“小齐小齐，那个谁……那个送饭的，又来了，就在车间门口站着呢。”

她故意挤了挤眼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齐修竹伸手捏了捏她的胖脸蛋儿，道：“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不许胡说八道。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站哪儿？”

何影嘻嘻地笑，她是今年刚进厂的技校生，跟齐修竹只差了一岁，两个人有时很能说得来。“食堂大师傅说，今晚有红烧三道鳞，你想不想吃？”

三道鳞是松花江里特有的一种鱼，肉质细腻，味道鲜美，跟豆腐、粉条一起炖，十分下饭。何影嘟着小嘴说：“当然想吃，可又怕我妈骂我家里有饭不吃，偏偏吃小灶。”

“今天我请你，快点儿拿饭盒咱们走，去晚了可就没了。”

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往外跑，杨大宾只看见一粉一绿两道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等他反映过来，两人早已跑远了。“那个小杨科长怎么又来咱们分厂，找小齐吗？”

“人家小齐根本没看上他，没看小齐一直躲着他吗？”

“瞧你说的，追媳妇哪有那么容易的，不得三顾茅庐啊。”

“怕就怕鸡飞蛋打。白忙一场。”

杨大宾随着人流往外走，耳边传来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人就是这样，我得不到的好东西，也不想让你得到。看你吃瘪、受挫，比自己赚到了还开心。杨大宾斜楞着下三白眼，左右打量着。他下决定，一定要把齐修竹搞到手，一个在厂子里没根没基的小姑娘，还想逃出他的手掌心。到时再让这些人看看，他杨大宾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齐修竹最近越来越感到压力，她不知道杨大宾是怎么操作的，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把他们当成一对了，看她的眼神里意味深长。她虽然是在车间里实习，但时常会去工艺处的办公室坐坐。办公室的同事们对她和杨大宾的关系几乎已经默认了。“小齐，小杨科长跟我打过招呼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开口。”

中年发福的潘工用老大哥般的口吻亲切地对她说。齐修竹想否认，张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不是……”潘工立即制止道：“不用解释，不用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着还挤了挤眼睛。“咱们工艺处哪有研究所好，既有前途，还有钱途。小齐同志，苟富贵，勿相忘啊。”

另一位男同事打趣地说。齐修竹抿紧了嘴唇，干脆不解释。梁翠英就更不用提了，在她那里，流程已经走到了婚事上。“小杨科长说了，他娶媳妇，啥都是最高规格的，俩屋一厨的房子，家具家电、床上铺的柜子摆的，三四万都打不住。给新娘子的三金、做衣服钱、老婆婆改口钱、红包钱，不是888就是666，哪样都不带少的。”

她说一句，眼光就往齐修竹那边瞟一眼，生怕大家不明白她意有所提似的。“真的？哎呀妈呀，谁要是嫁了他，那真是掉福堆里了。”

齐修竹坐不住了，默默起身回了车间。她看出来了，杨大宾是想造成一种即成事实的样子，倒逼着她答应当他的女朋友。人家没明说，自己便不好明着反驳。然而闲言碎语最伤人，自己才进厂两个月，刚刚开始进入工作状态，还没有获得工作上的认可，就被这样的毁人的谣言缠上了。那个女工的那句“贼能搞对象，还大学生呢”，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心。虽说谣言止于智者，然而往往真相还没穿上鞋，谣言已经走出去十里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