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下破山的如花师兄，也因病离世了。这让刚刚经过半年时间，才从师父离去的悲伤中缓过劲的如是，再一次陷入悲痛中。如花离去后不到两个月，又有一位师兄走了。又过来一个月，另一位师兄也走了。在接下来十年的头三年里，破山寺的所有僧人相继离去，只余下如是一人，孤独地守在扎什伦布寺。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破山寺的僧人就死绝了，可是扎什伦布寺却是越来越兴旺了。寺中喇嘛多达三千多人，佛教在西戎更是一举超过了西戎苯教，成为了西戎第一大教，整个西戎几乎九成人都信奉着佛教，其中尼色日山是所有西戎佛教徒心中的圣山，扎什伦布寺则是圣寺。随着佛教势力的壮大，如是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弱了。如是佛殿已经被拆了，如是佛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转世灵童更是出现了好几茬。现在的如是，也已经成了扎什伦布寺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僧了。“每天看着你唉声叹气，真的很讨厌！”

还是曾经的小院，十年来从未有过改变，岁月似乎也未曾在永宁公主脸上留下痕迹。十五岁的如是已经长成了半大小伙了，身形修长，俊朗风姿。脱下袈裟，换上一身白衣，便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听着永宁公主的调笑，如是淡淡一笑，看着永宁公主缓缓说道：“公主，小僧就要回去了！”

永宁闻言立刻沉默下来，半晌才冷笑着开口说道：“是啊，你都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再留下也是白费粮食罢了。”

如是闻言满眼痛惜地看着永宁公主，十年来如是与永宁公主时常往来，尤其是那段痛苦的岁月，如是几乎天天往皇宫跑，希望在永宁公主这里得到一些安慰。十年的交情，如是对永宁公主早已没有了恨，如今留下的只有同情。被自己的亲弟弟出卖流落西戎，若不是身怀异宝，只怕她早已被西戎王给玷污，成了西戎皇宫中万千王妃中的一员了。“我曾经为你求情过，羌山并不同意。”

如是深深地看了眼永宁公主，开口缓缓说道，“可是他宁愿永远把你关在这里，碰不得吃不得，也不愿让你回去。”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我回去的。”

永宁淡淡一笑说道，“就算他放我回去，只怕大周也无我容身之地，回去作甚，倒不如留在这里做我的金丝雀，反倒是自在一些。”

十年时间，如是一直在成长，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和尚了。经过了连番剧变，如是已经变得更加成熟了。永宁公主话他也清楚，也知道她这一辈子也只能留在西戎了。“回去时，帮我在破山上柱香，当年是我对不起他们！”

沉默了好一会儿，永宁又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如是闻言，点点头说道：“我会的。”

沉默对坐良久，如是起身告辞：“公主，多保重。如是若有机会，还会来看公主的。”

永宁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她知道如是这一去再想回来恐怕是不可能了。回到扎什伦布寺，寺里的喇嘛们对如是视若无睹，如是也没有理会他们。现在的如是在扎什伦布寺已经没有任何地位了，不过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若不是还有一些虔诚的信徒，如是在扎什伦布寺的地位比较尴尬。在政治宣传下，如是如今的身份在西戎已经并不显赫了，但是依旧有不少信徒信奉着如是佛，这显然不是羌山想要看到的。所以，在如是彻底失去了作用之后，羌山就想要将如是赶走。对，是赶走，而不是杀掉。在西戎，如是还是有不少信徒的，羌山也不敢贸然动手，无奈只能将他赶走，赶回大周。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是才能成功离开西戎。回到扎什伦布寺后，如是先回到自己的禅房，简单地整理了一些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几本师父留下的经书，那件锦襕袈裟，几件僧衣，仅此而已。收拾好这些杂物后，如是又走向后殿金身楼，韩夫人、师父他们的骨灰全部都放在这里。这次回去，如是准备将他们都带回去，一百多个骨灰盒想要带回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幸愿意追随如是回到大周的信徒有不少，有他们如是倒不用担心人手不够。第二天，一辆马车从扎什伦布寺驶了出来，车辕上坐着一个壮硕大汉，一脸凶恶之相，让人一见就想躲得远远的。“师父，现在去那？”

壮汉转头朝着车厢喊了一句。“先去南门吧，他们都在那里等着呢！”

如是蹲在车厢里，手里握着一块方巾正仔细地擦拭着每个骨灰盒，满眼哀伤。壮汉得了消息，手中马鞭一挥，马车立刻飞驰而出，朝着山下狂奔而去，一路上惊得很多行人慌忙躲避，咒骂声更是此起彼伏。如是早就知道壮汉的为人，所以一直提防着，没有因为马车突然加速而跌倒。“昆塔，慢点，不要冲撞了人。”

“知道了，师父！”

昆塔随意地应了一声，手中的马鞭依旧挥个不停，马车奔跑的速度也未见缓下来。车厢中的如是只是苦笑一声不再理会。昆塔是如是七年前认识的，那时如是还有些地位，昆塔是逻些城里的地痞流氓，整日里就在逻些城中到处晃悠，欺行霸市，以凶狠著称。后来，在一次械斗中，昆塔受伤了，被几个青皮混混追杀。恰巧遇上了如是，被如是用锦襕袈裟上的佛光救了下来。之后，昆塔在如是的感召下入了佛教，成了如是的记名弟子。昆塔虽然入了佛教，平日里也跟着如是吃斋念佛，可是昆塔好与人斗狠的性子始终改不掉。再加上一脸凶恶之相，昆塔在扎什伦布寺也属于不受欢迎之人。说到锦襕袈裟，不得不说下近几年的变化了。自从羌山有意思地削弱如是在西戎佛教的影响后，他就开始限制如是的佛光施展次数，不让如是轻易显露佛光。十年下来，如是显露佛光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也是如是会被渐渐遗忘的重要原因，没有任何好处，很难让人信服你的。昆塔驾着马车一路冲下了尼色日山，奔驰在通向逻些城的大道上，速度更加地快了。直到距离逻些城不远时，马车才堪堪停了下来。逻些城南门外，早有八个身穿兽皮，背上背着一张长弓，手里抓着刀剑，看他们的身姿步伐就知道，他们都是会功夫的练家子。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是的信徒，叶寒对他们都有着再造之恩，在这份恩情再加上如是显露出来的本事，让他们对如是更是敬服不已，也坚定了他们跟随如是的心思。这些年，五禽戏如是一直都没有放弃练习，又有见多识广的永宁公主在一旁不是指点着，如是瘦弱的身体早已赶超了正常人，正在向着传说中的江湖人靠拢。“既然都来了，那就走吧！”

昆塔坐在车辕上看了眼八人点点头，扬起马鞭驾着车拐个弯朝着东边疾驰而去。八人对视一眼，迈开步子追着马车而却，丝毫不慢，这身轻身疾行功夫当真了得。马车在前面飞奔着，八个西戎大汉紧紧跟在后面，一路疾行半日后，日头已经偏西了，该找个地方留宿了。“师父，这荒郊野外也没有个地方歇息，只能将就了。”

昆塔看了看四周，一片荒芜的盐碱地，这小半日来他是一户人家都没有遇上。如是从车厢中探出头，看了看四周点点头说道：“就这里吧！”

说着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意地四周走着看着。“伦丁他们呢？”

如是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有些诧异地问道。昆塔一边将捆在一边的一块大石上，一边撇撇嘴说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打猎了！”

自从当了和尚以后，昆塔就再也没有沾过肉腥了，从前最爱的酒也被戒了。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可若是让昆塔看到有人吃肉有人喝酒，那就特别的不爽，特别的烦躁。如是看着满脸愤恨的昆塔，微微一笑问道：“我们带的干粮，能坚持到大周吧？”

“保准够！”

昆塔说着从马车上掏出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厚厚一打杂粮馕饼。馕饼是西戎最常见的食物，看起来干硬无比，其实外酥内软。经过烘烤后，可以存放一到两月都不变质。吃的时候只要泡在水中片刻，便会立即柔软如初，是很多行脚商人必备的干粮。这片刻功夫，伦丁几人已经带着各自的猎物回来了，伦丁手上还抓着一把蘑菇，显然是为如是和昆塔准备的。伦丁几人虽然追随在如是左右，可并没有入佛门，并不受佛门之戒，这酒肉自然是照常吃了。“跑了这大半天都累了吧？”

如是看着伦丁几人，对他们手上的各种猎物视若不见。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人喜欢吃肉喝酒，有人喜欢青菜萝卜，你不能阻止别人做什么，就算是佛也不行。最多只能说上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别人听不听，佛无法决定。保持本心就好，这是如是这些年深刻领悟的一个道理。伦丁几人嬉笑着摇摇头说道：“这点路而已，没事的。”

闲话不多说，伦丁等人开始埋锅造饭，昆塔则是满面焦急地围着那些猎物打转，双眼直泛光。“昆塔，现在后悔了吧，好好的要当什么和尚。”

伦丁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一边在火堆上烤着一只肥大的兔子，一边转头对着一边的昆塔说道，只是言语间别提有多得意了，“像我们这样多好，跟着大师，也不用受那戒律之苦。”

昆塔闻言撇撇嘴一脸鄙视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要下无间地狱，受那轮回之苦的。”

随后又满脸骄傲地说道，“我就不同了，我可是要登极乐世界的，哪是你们这些俗人可比？”

“昆塔大师，我们都是俗人，那劳烦你赶紧离开，我们就要喝酒吃肉了，俗人怕扰了大师修行！”

伦丁和昆塔相识已久，两人时常如此，以此为乐。昆塔一听果然大受刺激，怒喝一声，甩袖而去。坐回到如是身边，将怒气一股脑发泄到手中的馕饼上。“那蘑菇汤想必是好了，你去喝点吧！”

如是看了眼昆塔微微一笑。昆塔此人虽然凶恶了点，但是向佛之心是绝对真诚的。如是从来没有限制他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酒肉之戒也未曾强制。可是自从昆塔做了和尚，当了他的记名弟子，却是从未破戒，只是偶尔看着被人吃肉喝酒有些愤恨，仅此而已。昆塔点点头，将那火堆上烧着的蘑菇汤端到如是身前，瞥了眼另一边的伦丁几人说道：“师父，这蘑菇汤闻着可真香呢，师父，你快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