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国长出一口气，用一根木棒扒拉着灰烬中暗红的薪火，嘟囔道，原以为今晚主角是我，原来是别人。这一场打斗，似曾相识，又今是昨非。他举起温好的酒壶，对年轻人说，喝杯酒吧。年轻人摇摇头，我不喝酒。杨建国道，为你刚才那七拳，喝一口。年轻人还是摇头，他走到墙壁上的小蓖子草前面，呆呆地凝望一下，慢慢地走到门口，弯下身捡起碎裂的木片，在他手里，柴门很快恢复了原样，好像他原本是一个木匠。“喂，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杨建国对拉开门往外走的年轻人喊道。我叫闵一直，年轻人回过头，微笑着回答道。他牙齿洁白，眼神亮如晨星。“打扰了，两位早早休息。”
然后他轻轻关上门，杨建国听见他的脚步声很快没入阵阵松涛之中。可惜，杨建国又灌了一口酒，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却不喝酒。不喝酒不是丢人的事情，老舒夺过酒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杨建国突然发现老舒脸上有一种少见的神采，就像年轻了十岁一样。“大哥，你喜欢这个年轻人？”
老舒点点头说道，我如果有女儿，很想找他做女婿。你长得这么丑，你的女儿只怕配不上他，杨建国笑嘻嘻地说道。可是我的老婆很漂亮，老舒眯着眼睛，神情悠然地说道。杨建国道，我如果有女儿，也想找他做女婿。老舒微笑道，哦。杨建国又满上酒，回忆着刚才的打斗，“这个年轻人有一股劲。”
老舒道，草木清发，万物萌生，其谁能当。“可是我看清闻比他的方术厉害，他只会用拳头，刚才是不是你帮了他？”
老舒没有回答，似乎在想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半晌说道，他方术基础扎实，方量不弱，可是不会应用，不知他的师父搞的什么名堂。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搞的名堂，我总是不懂。杨建国奇怪地问道，你认识他的师父？老舒道，他就是唯一比我能喝酒的人，可我已决定不再见到他，他们来了，我就该走了。你们有仇？杨建国随口问道，他其实知道这不太可能，因为如果有仇，老舒就不会帮助闵一直。老舒果然摇摇头道，虽然没有仇，但已经相见相厌。“那你们性子不和？”
老舒还是摇摇头，以前我们在一起喝酒，可以把一个饭店里的白酒喝光，他的酒量不见得比我好，可是我总是喝不过他，总是他清醒我醉着。他哈哈笑道，算了，兄弟，我大概要去南方一年，等我回来了，他们应该已经走了，那时哥哥再来找你。从石屋里走出来，闵一直在山里采了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清闻丹砂熬制过的毒手很厉害，如果被他贯穿了肩膀，就没有还手之力了。他并没有察觉到老舒的援手，老舒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是在闵一直的拳头触及清闻头顶发力的时候，老舒撬开了清闻天庭缝隙，让闵一直的外力一举击中清闻的大脑神经。闵一直没有朋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子，用玄妙的方术帮了自己。在他而言，胜与败，甚至生与死，都不重要，他之所以与那个无双界门的弟子舍命殴斗，就是因为他侮辱紫清门的祖师。他一无所有，在城市和乡村流浪，和老舒一样打短工为生，在酒店做门童，在餐馆里端盘子，也在建筑工地做小工，他从能走路就开始干活，看起来就是为劳动而生的，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好像从小就做惯了一样。在社会的底层，当然免不了受侮辱，但他从没有因为自己受到侮辱而动手，更不会使用方术，他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侮辱，是一种偿还，虽然他从出生后没做过一件坏事，但他就是有这种还债的心理。受伤和侮辱甚至能让他感到平静。但侮辱紫清门不行。紫清门是他唯一的骄傲，他是紫清门门人，紫清门掌门回望道人的弟子，紫清门是他的一切。前天他在十字坡，听到清闻向教众讲法，三十二次辱骂紫清门四百年前的守门祖师，说他是人渣，杀人、淫邪、卖国，把之前十字坡鸡瘟的祸根推在他身上，闵一直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把你说的话收回去。清闻正讲得眉飞色舞，把清见从来不讲的话都放肆地说出来，心中有一种压倒清见的快意，突然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出来，他恼羞成怒的对教众道，这个人是谁？谁带他来的？村民互相看看，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年轻人，闵一直道，我就是紫清门的门人。清闻冷笑着对教众说，他是紫清门的门人，就是祸害你们的人渣的弟子，你们自己看怎么办。一个生了暗疮的中年人冲过来，当胸就给了闵一直一拳，口里喊着，打他。十几个教众一起冲过来，有人手里甚至拎着锄头和锅铲，闵一直站着一动不动，他盯着清闻说道，无双界门的弟子，就不敢自己动手吗？清闻冷笑道，你这样的人，不配我动手。殴打开始雨点般地袭击闵一直，这时清见走出来把教众喊住了，他彬彬有礼地对闵一直说道，无双界门和你们有解不开的仇，这笔账早晚要算，不过，他转头看看清闻，这是方士之间的事，最好不要教众掺合在里面。清见有他自己的打算，之前乡里曾经来人查过，虽然有县里领导发话，没有出什么问题，但肯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如果这个紫清门人在这里被围殴，教众下手没有轻重，弄伤弄残了，只怕被抓住把柄。清闻虽然不服，但还是阴沉着脸没吭气。昨夜闵一直回到石屋，竟然冤家路窄遇到了他。半个月前，师父回望道人打电话给闵一直，要他到川陕市，接一桩大富豪高忠麟委托的项目。方士各有各的生存之道，绝不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们随便花钱，却怎么也花不完，也不能使用方术去银行钱庄直接拿钱，比如填一张取款单给傻怔怔的营业员，取一千万，然后拎着装得满满的编织袋扬长而去。如果是那样，一千年前，方士们的头就被官府砍光了。以方士的名义，正当生财的办法就是做法事，为了和僧道的法事区分开，同时也为了跟上时代，有些方士把法事称为做项目。项目很杂，看风水，测前程，修族谱，治疗疑难杂症，寻人寻物等等，这些是最常见的，有些离谱的也必须接，比如驯养宠物，调整人的性情等等，越是离谱的，东家出的钱才越多。有些人请方士报仇，谨慎的方士们不接这样的项目，方士求财，可不能越轨。闵一直和回望道人通了很长时间电话，高家是川陕首屈一指的富豪，有工厂，园林还有房地产，这次放出来的项目又十分古怪艰难，回望道人一一指点了关键窍要，然后告诉闵一直，想接这个项目的门派很多，一定要先做足功课，才能去见高忠麟。他一向和这个弟子少言少语，和他平时待人接物很不相同，这次说的话，比平时一年说的还多。闵一直来到洛坪这些天，白天在山里考察，晚上就住在石屋里，石屋中那些小蓖子草的种子，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得到生根发芽的机会。闵一直怀有回望道人所传的五行方术之一测木术，能查知花草树木秉性，聆听植物信息，他修习刻苦，快二十年苦修，方量池端正醇厚，如果不是没有应用之术，两个清闻也不是他的对手。草药敷在伤口上不久，淤紫消退，他赶上一辆大巴，沿着108国道，开往川陕市。昨夜被清闻灼烧的衣服没来及换，在今天这样的时代，一个他这样的年轻人穿着露着肩头的衣服，实在惹人注意。他邻座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郎，头发很长，半遮住脸，露出的皮肤白嫩光洁，总是悄悄地侧头，瞟一眼闵一直的肩膀，抿着嘴忍不住笑。因为是早班车，所以大多数人不免昏昏欲睡，闵一直也静静地休息，忽然他腿上被人轻轻掐了一把，低头一看，一双白嫩的手大摇大摆的放在他的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