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救了刘岚岚，本来老舒可以象以前一样逃走，隐藏起来，等人们的好奇心消肿，再回到他们身边流浪，可是要命的是，杨建国家竟然有摄像头，更要命的是，他和杨建国一见如故，也在那一拜之间，把他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酒酣耳热，终于倒出埋在心里的苦水。他叹了口气说道，兄弟，若是有人问起岚岚的事，你就说，不知是怎么好起来的吧。杨建国涨红了脸，憋了半天说道，可是我已经和他们说，是在省城的大医院治好的，岚岚叮嘱我不要说起你，可是我还是没留神，说是你找的大夫。老舒愣了一下说道，你家岚岚是个有心人，没关系，黄婆钉这畜生，几十年也看不见一条，也许时间长了，人们就忘了，真若是再有人被咬了，就说医生都已经不在了。他虽然安慰着杨建国，但也隐隐知道，麻烦开始了。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刘岚岚大难不死，是和老舒这个流浪汉有关。这当然不能怪杨建国走漏了嘴，谁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会大声地冲口而出恩人的名字呢。杨建国想的却是，若有人知道老舒手中有这样能起死回生的药丸，就算老舒有十条命，也会被人抢走。他想了想说道，嗯，我只死咬住是大夫救的，就算我爹娘问，我也再不说你。兄弟，难为你了。老舒仰头喝下一大口酒，眼睛里仍有一丝挥不去的伤痛。两个人喝到傍晚，都熏熏大醉，醉卧在地头，谁也不记得喝了多少，但杨建国知道，没有两斤酒是放不倒他的，老舒喝得比他还多，可是葫芦哪里能盛下那么多酒？那个葫芦初看起来并不起眼，仔细打量，却棱角凸出，象铜鼎一样，透出青魆魆的光，一个七十二年定期结出的起死回生药丸的葫芦，就算能装一千斤酒也没什么奇怪。老舒说，这叫做青木葫芦。从此，寂寞的老舒总算有了一个朋友，杨建国没有把老舒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刘岚岚，他隔三差五带着酒肉来找老舒，顺便把他的衣服带回去给妻子浆洗，他所有家当不过冬夏衣服各两套。都打着层层的补丁，一次刘岚岚对杨建国说，老舒大哥为什么不娶一个媳妇呢，他那么高大的汉子，人又好又肯下力气干活，肯定有很多女子喜欢他，他现在这样的日子，让人看了心里难过。杨建国也这样对老舒说，在这里寻一个女子吧。老舒说道，我有女人在等我，等我把葫芦传下去，再来和我在一起。杨建国问道，那要多久？你说要八十年？那时你......，你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做这件事呢？“这只因为，我是以和她分离的名义，逃出来做这件事的，我对不起她。”

老舒遥望着山外，脸色凄苦。杨建国抓抓头，喃喃自语道，可苦了那个女人了。这天刘岚岚做了好菜，杨建国把老舒喊到家里，两个人在院子里慢慢地喝酒，刘岚岚去河边给老舒洗衣服，胖娃和小伙伴在村子里疯跑，拿着老舒给他做的一匹小木马四处炫耀，那匹马用核桃木雕成，眼睛用两片绿石子，熠熠闪光，四肢灵活，一捧蓬松的火狐狸毛，是老舒在山里捡到的，藏了多年，用这个扎成微微翘起的马尾，立时显得骄傲非凡。胖娃在外面跑一会儿，跑回来探一下头，笑嘻嘻的说，还在喝呢，然后把木马放在院子里，扭开机关，喊着，驾、驾，枣红色的木马挺胸乍尾，得得得向外跑，胖娃一蹦一跳地再跟着跑出去。杨建国看老舒喜欢胖娃不得了，瞅着胖娃就眉开眼笑，不觉说道，大哥，做个普通人多好。老舒说道，是啊，有一个园子，种一片草药，养一群娃。他忽然摇摇头，我命里是这样，换成你，也会和我一样，这辈子，就祖师这一件事，没法做别的。杨建国道，你只有三颗药丸，现在给了一颗岚岚，剩下两颗用完，不就该停下来了吗？为什么要八十年？老舒伸出手比划道，一颗，我只有一颗了，前几年在南方给一个贪官用了一颗，救了那个畜生一命。杨建国先是奇怪，干嘛要救畜生一命，再想想，老舒说起祖师的神情，就明白了，如果是他也一样，老舒要他去救个人，他也不能管那人是不是畜生。九十六个转世的人里，有个畜生一样的，比例并不算高。老舒苦笑着说，其实九十六个人里，像这样的畜生，不止一个哩，可是我还得守护着他们，药丸用完了，我也得尽力看着他们，能怎么救就怎么救。你的祖师这样说吗？没有，我想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一会胖娃气喘吁吁地又跑了进来，探头说，还在喝呢，可是却没跑出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漂亮的糖果，挑了一个，丢进嘴巴里。杨建国眯着眼问道，胖胖，哪来这么好看的糖？胖娃笑嘻嘻的说道，别人给的，他们说等下就来咱家。说着话，三个年青人走进了院子，杨建国认识他们，是以前来过的无双界门的弟子，刘岚岚垂危的时候，他们主动要求帮忙做法事，并说好分文不收，那时他已经活不下去了，差点答应，本来印象挺好，只是觉得他们不是常人，也就谈不上朋友，现在和老舒在一起，一下子觉得这些神神叨叨的人，也和常人一样，可以亲近。他赶紧请他们坐下，张罗着填碗筷和杯子，一个叫清见的高颧骨年青人客气地说，老杨，我们教内不许喝酒的。杨建国知道清见是他们带头的，刚想客气几句，另一个年纪稍长，眉毛赤褐色的人摆摆手，一脸看着酒鬼就讨厌的神气说道，喝酒误事。杨建国最烦这种败兴的人，喝不喝，个人爱好，讲什么大道理。他不满地说，你们有正事，山里人没事。清见赶紧陪笑对杨建国说，老杨，男人不喝酒，白来世间走，我师兄自小专心修习，没沾过酒，我可是偷喝过。这话上路，都是一起来的，一个教的人，区别咋就那么大呢。杨建国摆了另一张茶桌，请他们坐下喝茶。村里几个空闲的人都来看热闹，主要是围着清见看，因为清见虽然主要在药子梁北的十字坡传教，但在这一带已经十分有名，大家总觉得他是三头六臂一样。他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离杨家湾大约十几公里，有一个村子，叫十字坡，和母夜叉孙二娘没有关系，因为两百年前外国的传教士在村里修了教堂，教堂现在已经做了羊圈，但屋顶瘦小的十字还在，从山坡望下去，就像凌乱的村舍中举起来的一只干巴巴的枯手。一年前，清见在这里还是陌生人，他一身宽敞的绸缎衣裤，黑色圆口布鞋，胸前挂着一个榆木雕的老鹰，默默地来到这里，租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那时村里正在闹鸡瘟，那些傻不愣登的家禽突然一夜之间忧郁起来，不吃食，不闲逛，也不谈情说爱了，更不下蛋生孩子，耷拉着翅膀挤在一处，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头破血流，但表情都很严肃，仿佛在问哈姆雷特的问题，活着，还是去死？一般情况，很快都死在了一起。村里养鸡的几家大户加上其他一些散户，合计起来上万只鸡，是村民的命，可是乡里和县里来的兽医都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最后的结论竟然是，非典型鸡瘟。人有非典，鸡也有非典，这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突然传出一个比鸡瘟还快的消息，几天过去，全村人都知道，这是古时的一个人渣现身出来作祟。这个人渣身怀异术，活着的时候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死后仍然阴魂不散，见什么祸害什么，要多变态有多变态。这次鸡瘟，是有一只鸡被他附了身，能祸害鸡他也高兴。大家都趴在鸡窝前面挨个研究，可是看不出哪只鸡长出了人渣的造型。鸡还在集体自杀，有人说夜里听见不知哪个鸡窝里，传出人渣尖着嗓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