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的倭寇虽然还在乱糟糟地做早饭吃，但是他们那准备进攻的鼓点已经传到了城里。城头的明军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腔，要不是因为毕竟还要受军法的管制，不少士兵估计已经会窜下城头，脱掉明军服色，换上老百姓的衣服，然后找个一般没人想得到的地方躲起来，瑟瑟发抖。他们的想法不好实现，但已经把这种想法付诸实践的人是存在的。一个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紧紧地抱着一个丝绸包袱，躲在一户寻常宅院的床底下，满脸满身都是汗水，浑身瑟瑟发抖。跟他一起躲着的还有个肥肥胖胖的中年妇人，虽然穿着的是寻常人家的粗布衣服，身上也没有什么首饰，脸上还涂抹了一些泥土，但还是掩盖不住脸上和嘴唇上搽的胭脂。那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江南水粉胭脂，二两银子一盒，寻常人家能买得起？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冲进来，四处看了一阵，找不到人，出声叫唤：“大人？大人？”

床底下那个三绺长须抹了一把汗，出声骂道：“乱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虽然浑身都在发抖，这骂起人来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那家丁循声找到房门口。他似乎不敢进门，就在门外低声说道：“大人！城外的倭寇已经擂起了战鼓，看样子不久就要攻城了。知府大人打发小人来问，大人可有什么计较吗？”

三绺长须骂道：“有什么计较！我是文官，打仗是那些丘八粗人的事，我怎么会！告诉他自己想办法，不要来烦我！”

家丁答应，迟疑了一会，又说道：“大人，要是守不住，那我们怎么办？”

三绺长须道：“什么怎么办？赶紧滚得远远的，把你的衣服换掉，换上的衣服越破烂越好，然后找个地方缩起来，不要来烦老子，省得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知道吗！那些倭寇要是攻进来，就让他们尽管抢，抢够了就会滚蛋的。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家丁：“是！大人英明！”

※※※嘉兴知府此时还在衙门里，身上穿的居然不是文官服色，而是一身重铠。虽然还只是暮春天气，并不算热，知府大人身上的重铠里面却已经满是汗水，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不停地抹着汗水，翻着白眼，不停地问身边的人：“倭寇开始攻城了吗？韩参将有什么应对办法吗？”

也算是难为他了。这种情况下没有脱掉衣服逃跑，还在那里询问战况。下人回答道：“好像还没有！外面只有鼓声，但没有喊杀声，更没有那些士兵们的脚步声。”

知府大人翻着白眼道：“没有士兵的脚步声能算什么？”

“大人，这仗一打起来，那些士兵恐怕是兵败如山倒，成群成群地逃命。所以，我们都不需要出去问，更不需要看，只需要听街上有没有大队人马逃跑的脚步声就可以知道有没有打起来了！”

知府大人：“……听到脚步声的话，立即向我禀报！”

“大人是要……整顿败兵吗？”

“整顿你个大头鬼！我是文官，不会打仗！我是需要知道战况的变化，如果情势不对，我们就要立即想点办法……”“大人神勇！这是要力挽狂澜啊！”

“我挽你老母！我是要立即想办法保住小命！”

下人：“……”知府大人道：“通政大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小小一个知府，又不会打仗，除了保命，还能干什么？”

※※※忙活了好一阵之后，城外的倭寇们终于吃饱了早饭，抹着油光光的嘴唇，打着饱嗝，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向城墙走去。他们的步伐相当的轻松愉快，仿佛这不是去打仗，而是吃饱了饭去散步或者逛街一般，也没有什么队形队列可言。当然，就靠这样子徒步就想攻城，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倭寇们虽然厉害，却也不能就这样子走上城墙去。加藤雄正早有安排，为了攻城，特地打造了一些云梯。这是爬城墙必备的东西。此外，还让人砍了几棵粗大的树木，上面绑了不少绳索，由二十多号人抬着走，那是简易的攻城锤。想要攻破城门，指望城门自己打开，那显然不是十分的现实。对于这点，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加藤雄正骑上一匹夺来的高头大马。他嫌坐着不够高，看得不够远，于是双脚站在马鞍上，手搭凉棚看向城头，又俯瞰自己这边倭寇们行进的情形。对于这群倭寇散漫的情形，他显然并不满意，扭头对跟在身后的一名日本人叫道：“这样子是去逛街还是去攻城的！拿出点武士的样子来！”

攻城即将开始，八个头领都已经回到各自本队，他们将要率领各自的手下发起攻城。此时还跟在加藤雄正身后的日本人名叫稻船三郎，是他的狗头军师。听到大头领的话，他想了想，献计说：“他们散漫惯了，现在已经是兵临城下，恐怕也改不过来。大头领，我觉得，我们可以多多添置战鼓，多派大力士起劲地擂鼓，这样子可以更好地激励他们奋勇前进。”

加藤雄正瞪眼道：“八格牙路！说的都是屁话！现在都要开战了，上哪去多找战鼓？”

稻船：“……”加藤雄正气咻咻地一挥手：“传令下去，让鼓手拼命地擂起鼓来！我要让所有的日本武士们，以及城头上那些还不掉头逃命的明军士兵知道，是我加藤雄正要来攻城了！要攻城了！”

这个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片刻之后，那个大胖子鼓手抡圆了两条胳膊，卖力地擂着战鼓。能从四五千人中脱颖而出被选为鼓手，大胖子果然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这一抡圆了胳膊来擂鼓，鼓声顿时咚咚咚地震天价响起来，鼓点十分密集，一听就知道这是要玩命了。走在前面的倭寇们听到鼓声如此密集，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城墙下弓箭射不到的地方，然后乱哄哄地停了下来。倭寇虽然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但城头上那么多弓箭手，一起朝城下射箭的话，那也是要人命的。抬着简易攻城锤推着云梯的攻城队踩着鼓点陆续来到，也乱哄哄地停下。他们是在等，等待加藤雄正发出的进攻开始的命令。加藤雄正看看前面城下，手下众多武士云集，再看看身边和身后，已经没什么人，可说手下的倭寇都已经全部走到了城下。他这边面对着的是南门，手下一千多人都已经全部在城下等待，等待着他这个大头领发出攻城的命令。加藤雄正看着这一千多号人，胸中涌上一股万丈豪情。他站在马鞍上，把右手高高举起，大声叫道：“大家都听好了！全部都有！拔刀，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