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一种不想下车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在抗拒什么。忙完葬礼回到姑妈家里，已经是傍晚了，我感觉自己有点支撑不住了，在沙发上坐下来之后就随着沙发一起陷落了。但脑子却并没有沉，而是不断反复播放我爸爸躺在棺材里的样子。说是溺水死的，在水里泡久了。即便如此，我也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脸会像发泡的海参一样变得那样肥硕，即便是用美容修复也很难改变万一，我几乎就认不出来，那个怪物脸一样的尸体，就是我的爸爸。我只感觉全身一阵阵发冷。李静给我倒了杯水，然后我看到姑妈一家围着我坐了下来，姑妈的神色有些犹豫，而姑父和表弟的神色则十分平淡。我开始还在想，是不是爸爸的的死有什么问题，但她一开口，我就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我六岁那年就被送到姑妈家里寄养，寄人篱下的感觉也许你很难体会，打个比方吧，和老鼠其实很像。虽然我爸爸定期会寄钱回来，但我也始终是一个外人，虽然姑妈和姑父笑脸相迎，但我能感觉到那份笑容背后的冰冷和嫌弃，如果不是看在每一次汇来的大额费用上，也许我早已经被赶出去了。“汤禾啊，你也知道了，一年前你爸爸就没有再汇钱过来，而你一年大学的费用加上生活费，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今年我们小静也是大学生了，磊磊明年就要高考，我们又不是富豪……道理你应该懂得吧？”

姑妈努力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来，我沉默着。我沉默不是因为我要没有学上了，其实昨天晚上之所以喝醉酒，就是因为我被大学开除了。我沉默的原因，是我一直觉得姑妈毕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血亲，不管怎么样，她也不会在我爸爸刚死就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但我还是高估了亲缘。“妈！你说什么呢！”

李静急了，从小这个家里就只有这个表妹对我最好，她忍不住说道，“哥学习很好，又是校游泳队的主力，还拿过全国冠军！他都大二了，这好好的不让上了，这让哥以后怎么办？昨天那个陆叔叔不是给了一笔丧葬费——”“小静你闭觜！”

姑父忽然吼了一声，整个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李磊低头玩手机的声音发出，从背景音乐可以判断，他在玩王者农药，对我们的谈话根本就不在意。姑父似乎感觉自己有点过火了，尴尬的笑了一笑，朝我这边挪了挪椅子，“小汤啊，你在我们家住了有十几年了吧？凭良心讲，姑父姑妈待你怎么样？吃的穿的没亏待过你吧？”

我点点头。“如果你现在上中学，或者上个职校什么的，姑父姑妈一定全力支持你，哪怕你爸爸不寄钱过来！”

他把自己的月匈脯拍的很响，“但你那个大学费用真的太高了，我们没办法承受啊……”我深吸口气，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其实从踏进这个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自己走出去，而现在，就是这个时候。“姑父姑妈，你们想多了，学校那边我会去搞定，不会让你们为难，本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算毕业出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安慰着他们，他们不停地点头，夸我懂事。“明天开始，我会出去找工作，这段时间就只能暂时借住一下你们这里，等我找到工作我立刻就搬出去，好不好？”

我疲惫的说着，只想赶快找个房间躺下来。听到我的话，姑父姑妈连连点头，脸上也忍不住笑开了花，感觉是松了口气，终于把我这尊佛给送出去了。回到以前住过的房间，我将单人床上堆放的各种杂物推到地上，然后倒头就栽倒下去，仿佛跳入了水中，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起来，而身、体慢慢的往下沉。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闷雷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闪电划过的银色光芒，在我的眼前留下惊鸿一瞥。雷声还在持续，并且每一次都更加暴怒，就像是在头顶炸裂一样，我别的不怕，就怕打雷，从小一听到打雷就会缩到床底下去，这个习惯在我上大学宿舍里还被嘲笑过。我翻身，从床上溜到床底下，这个房间久未打扫了，地板上满是灰尘，但我已经不在意了，我缩在靠墙的角落，捂着耳朵，等着雷暴什么时候过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