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与僧人对话，是在一个雨夜，窗外淅淅沥沥，清新的空气飘入房中，令人倍感精神。僧人依旧挑灯夜读，读完这一卷经后将其放在一旁，突然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说道：“你爱这经吗？”

此话有意无意，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对着莲花所说。“我知道你是有意识的，那日困倦你为我提神，我便知道，其实你是妖也好，是鬼魅也好，是亡灵也好，不必惧怕我，我是出家人，在我眼中万物尽皆平等。”

听完他发自肺腑的这端话，莲花心生感激，说道：“谢谢。”

此后，莲花便经常与僧人交谈，辩论佛法，当然，是瞒着寺中其他僧侣。莲花已是半妖的存在，寿命略长，与他详谈的这种快乐延续到第二年的冬天。有一人找上僧人，便看见了在一旁的莲花。莲花大惊，连忙给僧人说，让僧人把自己藏起来，因为来人，正是莲花原来的主人，在夏天的那个雨夜，因为主人行路过匆，不小心把莲花落至路旁。可是已经为时已晚。“法师，这朵莲花好像就是我所丢的那朵，真是奇怪，今日已然冬日，外面飘雪，为何莲花还能活下来？”

说起来，莲花的主人也是学识渊博，谦谦温善，不愧为一名才子。僧人一惊，莲花的主人却缓缓而道：“你看那花叶之下，是否有一抹淡青？有一日颜料不小心洒了上去，结果不知为何却不能抹去。”

主人指了指莲花。僧人轻轻翻开花叶，果真有一抹淡青，但还是将莲花交托于主人之手，只是在临行前问道：“此花可有名？”

“琼珠。”

回去后主人也待琼珠不薄，只是每日，琼珠都能想起僧人的模样，是那样的温和、儒雅而端详，目光是那样的柔和，好像在看一卷经……终于过了几年，琼珠修炼出人形，在月色的庇护之下，再次步入了寺庙之中，她去了僧人原来的禅房才知道，僧人已经是寺庙的方丈了。琼珠在窗外看着僧人，他还是老样子温和、儒雅而端详。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琼珠的行藏虽然隐秘，去的次数多了，还是渐渐让他有所察觉。而且察觉到琼珠的不仅有他，寺庙里的其他僧侣也多次在他禅房外看到琼珠，虽然琼珠利用法术令他们每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但一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还是慢慢流传开来……琼珠知道这些风言风语都是自己带给他的，琼珠在败坏他的名声，可是琼珠无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琼珠迷恋他的身影，他的眉头，他诵读经书的声音，他温和的眼眸……深深地迷恋，不可自拔。这般又过了三年，一天莲花又忍不住去看他。他在与一位客人谈论佛法，这位客人衣冠精美、气质威严，身后还有数名护卫，从他们的对话中琼珠才知道，此人乃是当今的王爷。待王爷走后，僧人突然说道：“你又来了，每日每夜都来此地，你到底是何人？”

琼珠显出原形：“我……我是你一个朋友。”

“朋友？我并不认识你，你是妖？可是让我来为你超度的？”

僧人目光柔和。“我是你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

琼珠说道。“你究竟是谁？”

僧人说道。“我是……”可就在此时，王爷突然破门而入，愤恨地指着僧人：“好，好，好，好一个淫僧！来人，把他拿下！”

顿时拥来数十人，将僧人拿下，僧人喊道冤枉。琼珠连忙夺门而出，躲在草丛之后，眼底泛起一丝晶莹，是自己害他蒙冤的。踉踉跄跄地回到主人家，每日每夜都在思念那个僧人，那样的目光，那样的温柔，终于琼珠耐不住关心，与主人对了话，并希望主人帮忙寻找僧人的下落，至少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身在牢狱，承受着刑押之苦……主人诧异，然后感慨，然后唏嘘，最后说道：“你放心，你既然是我带回家，相当于我的儿女，我自会尽力帮你。”

过了几日，主人说有了僧人的消息，主人说，因为有众僧的平日所见和王爷的亲眼目睹为证，一‘女子’和他密切来往，经常在他窗外出现的证据确凿，他已经被判了斩首之刑，就定在今日午时。他是蒙受了冤屈，但斩首之罪，已然无可改变，琼珠悄然泪下：“可有办法让我见他一面？”

时近午时，琼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他了，他早已不复往日风采，神色憔悴，不复平日风采，垂首低眉，眼观鼻、鼻观心，竟象入了寂定。主人以朋友惜别的借口闯入了刑场，琼珠坐在主人的腿上，全力催动法力，摆动枝叶，传出了一句一句的佛经诵读。他听到熟悉的佛经，缓缓睁开双眸…………一年后，渭水边，一村妇诞下一男婴。男婴长大到十六岁那年，陕甘道大旱，民不聊生，贫苦的父母再也养不活他，恰逢当时边关胡骑进犯，他便辞了双亲，投军从戎。因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他累建军功，等到击退胡骑，大军搬师回朝，他从普通士卒已经晋升为威名赫赫的将军了。他住在皇帝赏赐的将军府邸，平日有许多闲暇，于是经常在市井中游逛。一日，他游逛进一家店肆，在店肆的角落看见一朵莲花，莲花不知为何，明明没了水分，却依旧不死，只是有些蒙尘，他目光落到这具蒙尘莲花上，顿时再也挪不开，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它，觉得很是眼熟……他欲高价买下莲花，店主人，一位戴蓝头巾的书生却不卖他，蓝巾书生说，这花是不卖的，只要他能猜出花的名字，花就属于他。他猜了几样，从‘梧桐’、‘栖凤’、‘绿漪’到‘雁柱’，蓝巾书生俱微笑摇头。他不死心，以后日日来猜。猜了三个多月，古往今来的好词都教他说遍了，他还请教朝中太学士帮着自己想，但还是没有猜中。这日，他绞尽脑汁又想了七、八个好名，兴冲冲地以为必是其中之一，不料说与蓝巾书生听了依旧不是。他有些气馁，回家倒头而睡。恍惚中，他忽然梦到自己在一座寺庙的禅房内，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他瞧见一窈窕女子在窗外的花木荫影下徘徊，古刹飞檐、落英缤纷，这窈窕女子美丽得仿佛不染烟尘。“你究竟是谁？”

他梦见自己在问窈窕女子。“我是……”窈窕女子嫣然一笑，回答他：“我是琼珠。”

“琼珠？”

这名字令他心中一疼，疼得从睡梦里惊醒，他伸手欲抓住窈窕女子的素腕，不料抓了一个空。他睁开眼睛，入魔一样喃喃念叨：“琼珠……琼珠……”“对了！花名就叫琼珠。”

他忽然大叫。他想起来了，他其实见过那花的！他知道，它就是叫琼珠，一定叫琼珠！至于在哪里见过，因何见过？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仿佛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遥远得象一个梦。他赶紧跑到店肆里，对蓝巾书生大喊：“我知道花的名字了。”

“哦？”

蓝巾书生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说出答案。“它叫琼珠，对不对？”

他紧盯着蓝巾书生，神情紧张。“恭喜将军，你终于猜对了，这花确实叫做琼珠。”

蓝巾书生微笑。“它等你很多年了。”

取下旧花，蓝巾书生小心翼翼递到他手上。……苏辰微微睁开双眼，眸底有一丝悲伤。“十万琼珠天不惜，绿盘擎出与人看，这法台就叫十万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