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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冷冬两载,一朵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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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预料的是,入秋的一场风雨让太后受了风寒引发了陈年旧疾,太后自此一病不起。朵儿便只能放下温蘅韵,为了太后几乎都住在了慈宁宫,也因此终于有机会见到皇上。

旻极来侍疾,自然避不开贴身服侍太后的朵儿,看到朵儿憔悴的样子是心疼的,但脑海中总浮现出元宵那日的情景无法释怀。

朵儿也不敢贸然与皇上询问自己的疑惑,毕竟太后宫中还围着御医、宫女、太监一屋子人,除了她以外,几个嫔以上的妃嫔也是每日轮流来。

跪在病床前看着痛苦喘息的太后,她总忍不住想起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想起这位慈祥长辈的处处关照。朵儿知道太后对她的好都是因为额吉的缘故,但她仍然满怀感激。在太后最后的日子,朵儿真心实意地拼尽全力,有时连续几日守夜身子快吃不消,因此她也坚持了下来,她真的很怕自己稍微离开片刻,就再也见不到太后了。

可是终究还是再也见不到了。太后没能挺过去,崩于这一年隆冬,紫禁城举行了隆重的葬仪。待一切归于平静,朵儿感觉生活似乎失去了寄托,心的某处空了一块。

朵儿此后除了向皇后请安,参加宫中家宴,几乎都躲在启祥宫不出门。紫禁城里惯是拜高踩低,不得皇上看顾恩宠,倚仗之人又已宾天,许多宫人对启祥宫的事情便敷衍怠慢起来。

人一旦少了寄托,日子会以快于从前十倍百倍的速度从身边溜走。不过数月,启祥宫里的用度已有些捉襟见肘。朵儿看着几人为难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便问柳月。

“宫中日子艰难的妃嫔,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柳月实在不想让朵儿走到变卖首饰珍宝的那一步,便说出了这段时间和柳影在做的事情。

“主子不必烦恼这些,我们几个会想办法,代人做个针线什么的,也能换些好东西。”

听到做针线活,朵儿感觉自己也可以出一份力。

“总让你们为我忙活,我也不能闲着,针线活我还是能做的。”

柳月却不赞成。

“主子的绣品若是被人拿去说道可怎么好。”

“我不按日常绣的,按你们给我的花样子或者模仿其他人的针法即可。”

朵儿的技艺柳月也是自愧不如的,又尝试劝了两句还是无效后,柳月便不再说了。接活自然还是她们来,她会选些轻便的给主子,即便买卖中朵儿的绣品价更高,她还是拦下不少,就是怕朵儿影响身子。

这天朵儿绣完一张帕子起身发现屋内没人,叫了好一会儿,柳影才进了屋,面上看着挺高兴的。

“何事这么开心?”

“主子,你前两日多绣的几张手绢,我今天和要交的活一起带身上了,回来时被承乾宫的一个嬷嬷看到了,便强硬要了去,好在当时左右都有人,她不好太过分,丢了一颗细碎银子。奴才到内务府央了个小公公换了好些东西,竟然还把之前扣下的东西要回了不少,那个小公公说若是今后都能定时给他银子,他便帮着我们尽可能的把定例都留好。”

“看你高兴的样子,回头和柳月商量着办吧。”

柳影应承后出去了。朵儿缓步走到了窗下,推开窗看着外边晴朗的日头出神。想到如今的景况,朵儿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可笑,曾经额吉逼着做的、姑姑哄着学的女红,如今却成为自己和一宫人活下去的手段。

“主子可是想家了。”

柳月不知何时回来了,听了柳影定例的事情,看朵儿的样子,便关心地问了一句。朵儿勉力回了个微笑。

“许久没想过了,不知今日为何忽然想起来。从前刚到京城时,凡是看到别人提起父母,便会想起额吉和阿布,觉着怎会有人能割舍下家人呢。那时便特别怜惜娜仁姐姐,觉得她远嫁到这里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可如今,在这深宫里这么多年下来,为了让自己少痛苦一些,我就强迫自己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忘了。“

朵儿用手指抚摸着绣了一半的花样子,仍然用着毫无情绪的声调说道:“家乡便是其中之一。不知何时起,我便不再去回忆过去的生活了。“

她停了片刻,忽然长长吁出一口气。

“原来忘着忘着就能习惯了。“

而后她再没有一句话,只坐在那,眼中也无焦点。她面上还是那样平静,柳月却总觉得她整个人笼在一种深深的悲伤中无法逃离,平日里逞强的柳月,眼圈也不禁红了,泪水一下涌了上来,但她不想给主子看到了更伤心,忙转身走了出去。

没两日,朵儿在屋内做着针线活时,温蘅韵来了。

“这几天总下雨,怕你身子受凉,我带了些暖身的汤,若是还缺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如今偶尔也能见着皇上,内务府总不敢太慢待我。”

朵儿知道温姐姐的话都是哄她的,温姐姐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已是不易,如今温蘅韵在澜妃一处住,今年皇上去澜妃那的时日少了许多,澜妃把气都撒在了不听话的低阶妃嫔身上,温蘅韵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不了多少。

“我什么都不缺,你看我这里东西都是足的。”

自太后走后,朵儿宫里的用度品质日渐下降,经常来往的温蘅韵自然是看在眼里,隔三差五的带些好东西,很多时候朵儿怕落人口舌,回头又让柳月送了回去。

朵儿想起自己正在做的一个兰花样子正是温蘅韵擅长的。

“温姐姐,你绣的兰花好看,我这里得了一个样子,正想你给我指点。”

“我就喜欢兰花,我帮你绣也行。”

两人说着,朵儿去拉温蘅韵的手臂打算一同往里屋走,却听到温蘅韵痛呼一声。朵儿诧异地看向温蘅韵痛苦的脸,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又拉过她抽回去的胳膊。这回朵儿没敢用力,很快将温蘅韵的衣袖拉开,看到了衣服下大片的淤青。

“这是什么?”

“无碍,昨日下雨湿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淤青明显不是摔伤的。

“对我还不能说实话吗?”

温蘅韵轻叹一声。

“知道了又如何,你也不能天天都守着我。”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要这样对你。”

温蘅韵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施暴的人想那么做罢了。

“你如今也不好过,今后不必再给我带东西了,要是再因为这些事情害了你,我怎么能过意得去。你的手都这样了,兰花我自己绣就好,你指点我,我也能更进益。”

“我既与你好一场,自然不能不顾你。不过难得能做一做你的针线师傅,我还是很愿意的。”

温蘅韵忍住身上的疼,竭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

“多希望世上再多一些你这样心思干净之人,可惜不过是奢望罢了。”

入秋后,温蘅韵却来得少了,朵儿有些担心,她如今忙于生计,承乾宫也去得少了,便派了常礼去看看。常礼给朵儿回了韵贵人的话,说最近事多腾不出时间,过些日子便好。传完温蘅韵的话,常礼又说了自己所见。

“韵贵人虽说无事,但我看她面色苍白,气息不足,许是不大好。她说近日事多,我前儿个和几个敬事房的兄弟喝酒时,只说皇上这两个月大都去皇后和怡妃娘娘那儿,只偶尔翻个年轻嫔妃的牌子,却是没有一个承乾宫的。”

朵儿听了这些话,心里隐隐不安。

“那韵贵人行动可还方便?”

“主子是问哪种方便?我既能进得了韵贵人的屋,应该是没有被禁足的。若是问她腿脚是否还好,我见她时,她一直坐着,也无从可知。”

待常礼下去后,朵儿再三思量,觉得不能再留温蘅韵在承乾宫受苦,但想起之前向皇后求助的结果,只能转向娜仁托娅求助。

见到娜仁托娅时,她正抱着三阿哥哄觉。待三阿哥终于睡着了,才让奶娘抱出去,方便她们说话。

朵儿斟酌了片刻才开口。

“娜仁姐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你可否将韵贵人要到翊坤宫来住?”

自朵儿选秀入宫后,就很少有事求她帮忙了。娜仁托娅看着朵儿一脸忧虑,知道朵儿必定是没有办法了才开的口。可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她能力范围内。

“我是可以一试,但成算不大。此事决定权在皇后处,若能说辞得当,要说服皇后也不难,但皇后也要看几分澜妃的面子,澜妃那里可不好办,若是澜妃不愿,反而害了韵贵人。”

“可不试的话,韵贵人在她的屋檐下就没有好日子。”

朵儿还没说完,娜仁托娅用手指按到她的唇上,示意贴身的宫女到屋外守好。

“在宫里要谨言慎行,即便到我这儿,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的。此事再容我想想,毕竟澜妃再不如从前得宠,背后也还有一个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哥哥,不是你我能比得上的。 ”

娜仁托娅的一番话很中肯,朵儿冷静下来考虑了一晚,感觉让娜仁托娅为她出面恐怕会让澜妃与娜仁托娅有矛盾,会给娜仁托娅招来麻烦。

她思前想后,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不愿见自己,即便可能会招来皇上的斥责或怒意,她也要冒险一试。

可她哪里能见到皇上呢,上一次见到还是为太后侍疾时,而要算上和皇上说话,朵儿竟然想不起最后一次是何时了。

按朵儿的所有经验,她深知凭自己是见不到皇上的,这一转又回到了娜仁托娅这里。

“你大半年不曾见过皇上了?”

娜仁托娅听到朵儿的请求时,惊讶异常。

朵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缘由,可既然皇上不想见我,我也没再强求。”

与其说是不强求,更多的是无奈罢了,久而久之,朵儿已有些心灰意冷。

娜仁托娅沉默片刻,反问:“你又怎么能保证这次能成功呢?”

“我不知道,”朵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总要试一试。”

娜仁托娅看着苍白清瘦的女孩,心中浮起一丝不忍,这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不知何时起,竟和记忆中那个活泼开朗的样子差异如此之大。娜仁托娅答应了朵儿,即便她不知道皇上和朵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确信这个方法有效,毕竟她对皇上的性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朵儿将一张绣着金凤还巢花样子的帕子给了娜仁托娅,这张帕子是她在为太后侍疾的间隙绣的,起因还是有一日皇上到慈宁宫,朵儿看到皇上站在一瓶金凤还巢的插花前发呆,让朵儿忽然想起那年夜里在睿亲王府偏院的那一次相处,朵儿猜测着皇上是否还记得那时的事,可她没法上前去问,毕竟身旁还有其他妃嫔在。

这张帕子花了她许多时日,因此绣得特别精细,还用真花泡了多次,带着淡淡菊香,张开看竟能几分以假乱真。

娜仁托娅不知道这帕子的含义,也不想去问,只细细把帕子收好。

“当真没有什么话要传么?”

“如果皇上愿意见我,我会当面和他说。”

等待的日子里,朵儿让柳影柳月每日轮流去看一看温蘅韵,自己若是得闲也会亲去,送些能弄到的补品或好东西,温蘅韵的状态时好时坏。她这些年也见多了不少宫里的争斗,深知日子越长,温蘅韵受的苦越多,待到身子承受不住时,便是人的大限了。

这天刚过五更,朵儿就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朵儿起身叫人,见得守夜的柳月掌了灯进来。

“外面有什么事?”

柳月犹豫了片刻,沉着声回道:“主子,我先帮你穿好衣裳。”

说着把灯放桌上,将衣服拿来帮朵儿穿。朵儿感觉不太对劲,抓着柳月的手问:“到底什么事情,快说。”

柳月怕朵儿着了凉,手上不停,口中却缓下声调继续说着:“韵贵人……殁了。”

朵儿一下愣住了,片刻后就想往外冲去,被柳月一把拉住。

“主子先把衣服穿了,这样可出不去,夜禁还没解呢。”

“夜禁不禁丧事啊。”

“那是不禁死人,活人可不能违矩。”

柳月话未停,朵儿的眼泪已收不住。

“我要送她,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柳月手上动作利索,衣服已经给朵儿整理好了。

“我知道,方才来传话的就是负责宫中掌礼司来的人,我一早就打点好了,如果贵人不测,请他们帮传话且拖些时辰,好让您能去见一面。”

朵儿惊讶地看着柳月,而后又愧疚地低下了头。柳月见她开始自责,忙继续解释:“主子一心想着贵人能活下来,怎么会考虑这些。我没和您说就是怕您多想。听说贵人是四更三刻殁的,奠仪应该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拖到解了夜禁不是问题,这段时间主子可以准备好要带去的东西。”

朵儿走进温蘅韵的屋子时,内务府在做最后的工序。因为怕忌讳,承乾宫里其他的嫔妃都没有出屋门,只有澜妃的一个嬷嬷在外头一脸嫌弃地催促着。

“你们就不能手脚伶俐些,多停一刻就多给娘娘添一份晦气。”

领事的主管太监也有些为难,只得提醒朵儿。

“娘娘也听到了,毕竟是澜妃娘娘宫里,还望娘娘体量奴才们,动作快些。”

朵儿点头表示明白,可要上前去看温蘅韵时,却有些犹豫,她害怕看到温姐姐的样子,她不愿相信今后会再也见不到她。可朵儿也知道,如果再不上前见上一面,就真的再见不到了。

她轻轻走到温蘅韵身边,看到了她苍白瘦弱的脸。她最后的这一段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可自己什么都没能为她做。朵儿将向温蘅韵学着绣的兰花帕子放在了她身上。

“温姐姐,这张帕子会代我陪着你。”

朵儿再没说什么,只不舍地看着温蘅韵的脸,默默地留着泪,直到宫人将温蘅韵裹好抬了出去。

朵儿失魂落魄地回了启祥宫,刚进宫门,便看到两拨传话的宫人,一人是坤宁宫传话今日取消请安的,一人是娜仁托娅派来请她去翊坤宫的。朵儿知道大概是皇上的事有了进展,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朵儿此时确想找个亲人说说话。

“前些日子都没见到皇上,昨日皇上来看三阿哥才见着了。没想到韵贵人……”

结果已无法改变,但朵儿还是静静地听着娜仁托娅继续说。

“皇上看了帕子,听我说是你的手作时,只是把帕子收了,并没有说什么。我也不好多话。我猜不透皇上的想法。可惜没能帮上你。”

温姐姐不在了,如今能和朵儿说说话的只有娜仁托娅。这两年娜仁托娅忙于照顾三阿哥,都是朵儿到娜仁托娅宫里去。朵儿去看她时,都把自己拾掇得很好,因此懂得朵儿真实光景的,其实只有温蘅韵。

可不知为何,如今听着娜仁托娅说话,朵儿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出自己受过的冷暖,说不出失去温衡韵的心伤,更说不出自己对皇上的思念。

朵儿在翊坤宫呆到晚膳后,回宫时天色已暗。天上飘起了细碎的小 ,入冬了。

柳月提了一盏宫灯在前边引路,朵儿只盯着灯光行尸般跟着走。估摸着快到启祥宫了,朵儿看到灯光忽然晃了晃,而后听到柳月跪到地上,嘴里唤着:“奴才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朵儿愣了愣,浑身僵硬着,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终于能见到皇上,她缓缓抬起头来。三爷正站在启祥宫门前,就着方瑞提着的宫灯的微光,整个人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旻极有些不知所措,在院墙外站了无数次的自己,她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而她竟然那么平静地看着自己,平静地行了礼。看着她憔悴安静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那个曾经的女孩变得那么遥远。他的心猛地一抽,很想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却固执着一步都没动,只说道:“天气冷,你这样太单薄了,进屋吧。”

说着,自顾往屋子里走去。

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他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开口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她进屋让宫人暖了屋子,给他张罗手炉和褥子。

“臣妾不知皇上会来,热茶还需些时候。”

听到她开口,旻极才发现她的屋子里竟无一丝暖意,直到炭火旺起来。

只说了这些后,她没再说话了,继续忙着各样事。旻极不想也不知如何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便让方瑞取了两册书来。

开始时他注意力根本不在书上,只是相对无言,找个由头化解尴尬,她却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静静地坐在一旁,直到快天亮时兴许是撑不住了,歪在一旁睡着了,就像从前行军路上的夜里。此时他才敢抬头去看她,就着烛火的微光,他有些贪婪的用视线描绘着她的容颜,想要将丢失的时光全都找补回来。

天明时分,方瑞来提醒要上朝了,他才不得不起身,本是想轻些,却不知她睡得这么浅,不过才挪下榻,她便醒了。

时辰来不及了,她帮他换了朝服,手脚比从前利落,却没有了那些羞涩和活泼,转而是一室静谧恬淡。他有些落寞。换好衣裳,原本以为她最多是行个礼便当送了他了,却没想到她淡淡地说了句。

“臣妾送皇上出去。”

他欣喜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抬头时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但再仔细瞧去时,那苍白的脸却仍然是宁静无波。

送他出门,她只是披了件披风,他走到院子中,忍不住回头看她。她那样单薄,旻极忍不住嘱咐道:“应该多穿些。”

“皇上走了,我就进去了,就这么一会儿,不碍事。”

她淡淡地笑了,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却让他仿若在这枯冷的晨色里看到了绽放的花朵,让单调的天地有了色彩。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

可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了惊呼声。

“主子!”

他循声看去,她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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