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三爷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因着先帝的丧期，这个年过得愁云惨雾的，宫中年节一贯的宴席全都取消了，新皇只安排了一个规模很小的素家宴，自然没有朵儿参与的机会。

终于是过了除服之日，虽还不适宜行大乐之宴，但日常的小宴还是可以布置起来的。这几日御花园的花陆续都开了，新帝也是想抚慰宫中众人，便安排了赏花宴及游园，未做大的铺排，只是安置了简单的茶点。

作为公主伴读，朵儿自然可以陪同十一公主出席。朵儿在去御花园的路上与八阿哥不期而遇了。

朵儿方见了礼，便听十一公主道：“话说如今应该称呼八哥你为八贝勒才是了。”

“那应该是见过八贝勒才对了。”

朵儿边更正边又行了一礼。

八贝勒忙上前来扶。

“格格不必多礼，不过昨日才下的旨，不知道也属常理。”

就这一扶，八贝勒那眼里的思慕和怜惜满满地都要溢出来了。自然是逃不过十一公主的眼睛，挑起了她的逗趣心。

“今日能见到两位妹妹，真是高兴。”

“你们两人认识？何时认识的？”

“那年去土谢图部时认识的。”

十一公主“原来如此”的感叹了一番，话题一转道：“既然皇上封了八哥爵位，想必近日就要赐府搬出宫去了。按理说府邸大了，自然是要有个当家主母的，不知道八哥可有人选啊？”

说完对着八贝勒眨了眨眼，又看看朵儿，八贝勒立即知道这个妹妹要笑话他了。忙正色道：“如今还不是时候。”

“时候若还未到，人选倒是可以仔细考虑一番了。”

十一公主转身拉了朵儿的手，“我给你推荐可好？”

看着八贝勒微红的耳根，十一公主咯咯笑起来。朵儿没看出八贝勒的窘迫，反而记起娜仁托娅提过八贝勒婚事早就定了，便脱口道：“我记得八贝勒的正福晋好像早定了，是齐佳氏的卓兰格格，我上次在马场还见过的。”

十一公主听朵儿这样说，从旁观者的角度听仿佛要撇清关系似的，她转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朵儿的神态。朵儿说得如此从容，即不慌张也没有丝毫醋意。十一公主心下轻叹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八哥似乎有些一厢情愿呢，再看向八贝勒的神态就有些怜悯的意味。八贝勒却未察觉十一公主的意思，整颗心都在朵儿身上。朵儿提起马场，让十一公主又找到了有趣的话题。

“朵儿你方才说马场开张那天你也在？”

“是的，我和我家格善哥哥一同去的。”

十一公主忽然想起那日是六贝勒负责的庆仪，作为六皇子的伴读富察家的格善自然不会缺席，带上自家妹妹也是正常。但是那日有一件在京中盛传的八卦轶事着实让她消遣了几日的，便是三个皇子争夺一个格格的事情。当日她知道这轶事里的主角三人分别是三哥哥、八哥和六贝勒后，她还斟酌了好一会儿到底要去向谁探听虚实。三哥哥是个口风严谨的人，她自是没有本事撬开他的嘴。六贝勒与她不过是场面上的兄妹，说些乐子话是不可能的，只剩下一个八哥，心性潇洒、待人和气，那便是打探八卦的不二人选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碰面便耽搁了下来。她最后也就听着宫中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凑个乐子，没过多久便忘了这茬事儿。

“我那日因为身体不适没能去凑上热闹。难不成那传说中三皇子抢一女戏码的女主角便是朵儿？”

“啊？！”

朵儿没想到那日的事情被传成这个样子，再听十一公主津津有味地把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又复述了一遍，顿感气愤。

“不过只是大家赛马玩乐而已，我在家中时兄弟姐妹日常都是这样。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

十一公主拍了拍她的手。

“这便是京城，你今后可要明白京城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才行。话说实情就只是跑跑马而已？”

十一公主八卦心不死，朵儿只得仔细想了想那日的情形，大致地说了说。虽说得简练，但还是被十一公主抓到了蛛丝马迹。

“我看这真实的情形也不比他们编排的逊色多少，我说你就没看出什么苗头？”

十一公主对着朵儿挑眉问道。朵儿听出了十一公主的意思，不就是琪琪格和娜仁托娅说的那些吗，但她实在讨厌那些无中生有的猜测，索性装作不明白道：“苗头是什么？有什么不妥吗，不过就是普通的赛马游玩而已呀。”

看到朵儿一窍不通的样子，十一公主有些灰心丧气，对着一旁还在尴尬着的八贝勒摇了摇头。

“八哥哥，你可是任重道远啊！”

今日的赏花宴就摆在应季应景的万春亭，除了太后外还有自潜邸出来的福晋三人、皇子公主两个、皇帝的几个兄弟，皇帝的姊妹中只有十一公主是能列席的，此外还陪侍有新帝器重的几位贵胄重臣。

大家都早早地候在亭外等待皇帝。伴着由远及近的鞭声，传命官的呼声也陆续响起，朵儿随着众人伏地行礼。

抬起头时，朵儿看到皇上正扶着太后下仪驾。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将往日那敛衽着的几分威严十倍百倍的散发出来，自然而然的让人敬而不敢近之。朵儿感到这样的三爷有些陌生。

扶着太后站稳后，皇上的视线在众人中一掠而过，最后回到了季经年的身上。

“近日京畿平安有劳季将军了。”

“谢皇上体恤，此乃微臣之职，理所应当。”

站在妃嫔次位的一个衣着最为华贵的年轻女子毫不顾忌地插话道：“这些日子哥哥都是为皇上尽心尽责，不敢有丝毫怠慢，皇上，你看哥哥都瘦了。”

皇帝无波无澜地看了这女子一眼，又对着季将军说道：“经澜妃这么说，季将军看起来确实是消瘦不少，是要多补补才好。”

说完吩咐人去取了宫中几样上好的补品赏了季经年。先折腾了这一出，众人才入了席。

茶点上完后，皇上还没发话，季经年又起身再次谢恩道：“臣叩谢皇上赏赐，臣还要代小妹叩谢皇上赐妃位。”

席上众人听了后半句，心中百般滋味。潜邸带出的三位，一位正福晋是朵儿见过的钮祜禄•芳惠、两位侧福晋分别是季经澜和娜仁托娅。

钮祜禄•芳惠为皇后，登基那日一同受了册封。娜仁托娅新入府没有子嗣，赐了贵人。但季经澜进府三年了却未得一男半女，竟然直接册了妃位，众人心知都是仰赖了她那个在皇上登基前助了一大力的哥哥季经年。

“澜妃自潜邸起陪伴我三年，处处尽心，深得朕意，妃位也是她应得的。”

季经澜见得哥哥如此，深知是为了自己长脸，再听皇上如此说，心旌荡漾，忙跟着起身谢恩。

“臣妾再谢皇上恩典。今后一定更尽心服侍皇上，也一定在后宫事务上多帮帮皇后娘娘。”

那娇滴滴的嗓音本就有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这后半句更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话一出口，季经年便意味深长的给妹妹使眼色。季经澜先是得意地瞟了一眼皇后那略有些僵硬的脸色后，又开心的环视着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样子，直到看到哥哥的眼神不太对，才回头看了一眼皇上。

此时皇上的面上不喜不怒，但抬眼看她时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神色，却让她飘在天空中的心不甘心的收回了怀里。她只得低头抿了口茶，一时间没再出声。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朵儿没见过的，她不喜欢这席上的许多人，特别是这个澜妃。她也佩服三爷，不过一眼就能让这样的人话都不敢说了。

其实平日里她哪里会在意这些细节，只是今日站在十一公主身后也不能说话，这宴席也着实没有趣味，她便多了许多闲心来看这些人的眉眼和小心思。这一顿仔细看来，她似乎也琢磨出了许多大家和她说的“道理”来，但思来想去，总觉得那些“道理”也很无趣，还生出许多厌烦来。索性到最后，宴席上接下来到底在上演着什么戏码她也都不在意了，神思只往园中那些灿烂的各色花丛中去了。直到十一公主唤着她的名字推了推她，才把她从花丛神游中拉了回来。

“查干哈丝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原来是太后在唤她，朵儿也不好说觉得宴会无趣，只得回道：“我看那边花圃里的花特别漂亮，有好些从前没见过的，就有些好奇。”

皇上太后闻言都笑了，众人看到皇帝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儿臣的不是了，本来今日就是来赏花的，却在这坐了半日，想必大家都等不及要游园了。”

太后看了看皇帝却说道：“我有些乏了就不去了，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好。”

“那儿臣便去了。”

众人便随皇帝起身游园。前头围着皇帝皇后的是一圈大臣，除了澜妃，众人都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娜仁托娅趁此机会忙回身来找朵儿，十一公主对朵儿的亲属关系早打听得一清二楚，便也不打扰二人叙话，往前快走两步和八贝勒聊天。

“怡贵人近日可好，我刚进宫也不能随便走动，一直想去看姐姐，但也不知往哪去找。”

“听你这样叫我真有些不习惯。”

娜仁托娅无奈地轻叹一声。“我住在翊坤宫，离十一公主那有些远，确实有些难遇上。现如今宫中后妃只三人，时常都需随侍皇上，便不得闲。”

朵儿看到娜仁托娅说到这里还有几分羞涩甜蜜之色，便替她高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看来三爷对姐姐挺好的。”

娜仁托娅今日能见到朵儿，便觉得近些日子在宫中积郁的不快一时间减少几分。她只盼着游园结束了，让朵儿到宫中叙叙话。

其时，园中各色花虽开得灿烂，远远观来却无形态姿色，花簇稀疏凌乱，再走了片刻皇帝就不是太满意了，特别是那几声轻叹更是让左右之人心中摸不着道。终于走到一颗枯木前时，皇帝忍不住问道：“这园中的花木近年来都是何人在管理？”

随侍的一众人皆不了解宫中之事，刚升做大总管的方瑞，只得将新上任了解到的现状简要说了说：“先帝入关时，原来前朝的花木匠都死的死、逃的逃。先帝带入宫中之人善花木者少，加上这园中有许多都是从南边移栽而来，许多分配园中管理的宫人都无从下手。这些年入宫的宫人数量有限，更难从中选出有这方面才技的人了。”

听完方瑞的话皇上也没说什么，抬眼扫了左右几个大臣一眼。一个皇家花园连个像样的园景都没有，如何让众人敬畏服从，他不禁眉头微蹙。皇后似乎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忙上前表态。

“今后臣妾定多督促内务府物色人选勤加管理。”

“有你打理，朕自然放心。”

皇上虽这么说但游园的兴致已大减，便命众人散了。不想十一公主却请求再在园中游玩一会儿。

“难得好天气，我想带着朵儿再走走。她新进宫，也该多认认路，要不哪天在宫里把她给丢了，我可要懊恼死。”

“就你会瞎说，宫里怎么能走丢人。”

八贝勒无奈地笑回她。

“八贝勒这样说，哪天朵儿要是真丢了，你可不要找我来要人呀。”

众人都看出了十一公主的调侃，又看皇上神色舒缓不少，都附和着笑了笑，同时各怀心思地打量着朵儿。八贝勒一看众人都笑了，有些尴尬、有些无措，只得含糊其词岔开话题。

宴游散去，十一公主和朵儿在园中又逛了些许时候，便领着她往翊坤宫去。

“我知道你想着见怡贵人许久了，今日借着三哥哥准许我带你在园中转悠的名头，你就去她宫中聊聊天吧，我看怡贵人也有许多话想和你诉，待会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回头你自己回宫吧，不会迷路吧。”

“路我都记下了，肯定不会让八贝勒来找你的茬。”

这些日子，十一公主对她的处处照顾让她心里暖暖的，也化解了进宫的拘谨和那一摞摞规矩给她带来的烦愁。两人私下说起话来也亲热许多。

“还没出嫁，就帮人说话了？”

十一公主忍不住调侃朵儿，想着这么说是不是能让这女孩开开窍。

“瞎说什么，我都是叫八贝勒哥哥的。”

“他是我亲哥哥又不是你亲哥哥，情郎也是可以叫哥哥的。”

“阿兰珠你可不要瞎说。”

朵儿忽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她心中确实一直当他和自己的哥哥一样，但是十一公主如此直白的点说他们两人的关系，朵儿心中也有些异样。

“我是不是瞎说你自己仔细想想吧，若你觉得他真是和你的那些亲哥哥一样，那我就收回我的话。”

“我，我……”朵儿对这样的话题有些窘迫，“我”了好一会儿也没个下文。十一公主知道欲速则不达，便不再逗她。

“算了，不招你了，你快去见你的怡贵人姐姐吧，不然天色晚了就不方便了。”

说完唤了一个宫女陪朵儿，两人正要分开，听到有人打招呼，朵儿转头去看，一个略显福态但形容憔悴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向她们这边快步走来。

“格靖公主请留步。”

三人相互见了礼。原来是五阿哥的大福晋。对方看到朵儿，也不好先说自己的事情，便先客气地问了朵儿的身份。

“这是我的伴读，查干哈丝公主。”

五阿哥福晋客气了两句，原本还有些顾忌，但一想到五阿哥，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今日冒昧来找公主，我也知道自己在公主面前本是说不上话的，你五哥如今也是没脸了的。但如今这个境况，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便想请十一公主向皇上求求情，请皇上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

还未等她说完，十一公主便打断了她的话。

“福晋这就是糊涂了，五哥的事情算起来是前头之事，我怎能随意去过问。再者现在五哥不是在府上待着挺好的么。”

“如今皇上对你五哥没有明旨，可六贝勒他……”

如今宫中之人都避讳说起六贝勒，先帝驾崩那两日宫中的事情宫外之人知晓的不多，但这些日子六贝勒与从前支持他的一派如五阿哥和一些大臣都纷纷被处理，猜疑合着早先的一些传言让不少人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五阿哥福晋自知提到六贝勒不合适，忙把话题转回来。

“你五哥向来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他断断不会再对皇上有什么威胁。公主和皇上的情分非其他手足可比，只望公主看在和五爷兄妹一场，能向皇上说说情。”

十一公主见还是拦不住她说到这个份上，便一副不耐烦地抬手截住她，直直盯着五阿哥福晋说道：“恐怕我不是福晋找的第一个人吧？”

福晋被十一公主的眼神刺到，再听这问话，一时间有些尴尬。

“福晋心理清楚，你求过的人说话份量必然都在我之上，虽然皇上待我好，但在大事上，我能比得上你求过的那几位？”

“这……”

看到五阿哥福晋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继续下去，十一公主却已经没有耐心和她纠缠，轻笑一声道：“既然他们都做不到，福晋还当着众目睽睽在这御花园中和我说这些，难不成福晋觉得我好欺负，适合做那个冤大头？”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五阿哥福晋连连否认，这些日子她求了不少人，或者是吃闭门羹，或者那些人顾左右而言他，还没遇到十一公主如此凌厉的。这些话把她这段日子端着的为五阿哥求生的一口气冲得五脏六腑都乱了方寸。她可不想求情不行反而还得罪了人，那可就更没希望了。

“我可没本事猜透圣意，福晋若是对五哥如今的境况还不满意的，尽可自己去试试，但后果比之如今又如何，福晋自己还是掂量清楚再行事。”

这话点得她心更慌了，只能站在那里六神无主地嗫嗫喏喏着。

十一公主看她估计再想不出话来，也不管她，拉了朵儿抬腿便走。待拐过园子看不到人后，朵儿看到十一公主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刻薄？”

朵儿想了想，抿了抿唇回道：“是挺厉害的。但你其实是为了她好。”

十一公主不削地哼了一声。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和稀泥的。不过就算你真觉得我很刻薄，我也不在乎。”

虽这么说着不在乎，脸上倒是挺开心的，还继续解释道：“也怪你不知道五阿哥福晋的性子，实在是个不聪明的。可不聪明就罢了，还有一股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憨劲。真不知道她受尽五阿哥和侧福晋的欺负还一心一意的为五阿哥担忧奔走那劲头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该说她老实还是愚蠢。”

朵儿听着十一公主这么说着这个福晋的行事，有几分像娜仁托娅一心为三爷的那股劲头：“或许她是对五阿哥有情吧，我见着女子为心上人总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十一公主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

“没想到你对自己的事这么糊涂，对别人还是挺明白的。”

“我的什么事？”

朵儿好奇着到底自己糊涂在哪了，正想听十一公主继续开口说，却看到翊坤宫已经到了，而娜仁托娅正站在宫门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