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院，正屋。周如珺恭敬地行了礼，道了句：“孙女见过祖母。”

屋内一片安静，仿佛她行礼问候的对象并不存在一样。若是之前，周如珺还会心中惴惴，额头冒汗，不停地在心中检讨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现在的她则只想冷笑。她祖父，也就是老定远侯早年娶了手下一名将军的女儿宋氏，夫妻之间到也算和睦。只是可惜宋氏在生周如珺父亲时落下病根，没过几年便早早地去了。于是老定远侯续弦再娶了如今的老夫人贺氏，贺氏出生商贾之家，即便是继室，嫁进定远侯府也算高攀。可贺氏肚子实在是争气，接连为老定远侯生下两子一女，也因此坐稳了侯府老夫人的位置。好在长幼有序，且周如珺父亲自身能力出众，年纪轻轻便已立下赫赫战，而立之年便坐稳了南疆大营统帅的位置，因此顺理成章地袭了定远侯。周如珺心中突然有些苦涩，若非父亲占了定远侯的爵位，又统领着南疆十多万大军，只怕自己一家人也不会被人惦记上，最后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不知过了多久，主位上端坐的老夫人似是终于看到了下首站着的孙女，语气冷淡地开了口。“你还知道叫我祖母，我且问你，你今日一整天去了哪里？可曾与我说过？”

周如珺听着老夫人冷厉的声音，忽地有些走神。她依稀记得，母亲还在时，老夫人对她只能算是和气，不冷不热的样子。周如珺也知道老夫人并不是自己亲祖母，故而也不怎么来荣华院。直到母亲去世，父亲弟弟也被父亲带去南疆后，老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突然就亲近了起来。吃穿用度从来都是给她最好的，偶尔姐妹之间起了争执也多半偏向自己，甚至自己有时无理取闹，犯下过错也只是温言带过。可是只要自己对她稍有违逆，便会被老夫人严厉训斥。甚至有时候完全是毫无缘由地，老夫人就像是变脸般地态度大变，狠狠地训斥她，禁她的足，让她罚跪祠堂。以至于到了后来，自己只要一见到老夫人冷下脸，就不自觉地心生畏惧，惴惴不安。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孤僻乖张，未尝不是受到了老夫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你为何不说话，哑巴了？”

听着上方老夫人愈发冷厉的声音，周如珺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畏惧，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回祖母的话，孙女听闻萧世子近日回京，听说他在西疆受了伤，于是带了些上药去探望……”“你还敢撒谎！”

老夫人一声厉喝。周如珺忍不住抬头，正好迎上老夫人冷厉的眼神。老夫人重重拍了下太师椅的扶手，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周如珺，“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去找萧世子退婚的吗？”

周如珺复又垂下头，默然不语。“如珺，你与萧世子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纵使你不喜他，也不该如此冒失。”

老夫人的语气却忽然软了下来，全然没了刚刚的疾言厉色，一副语重心长，谆谆教导的语气，“更何况如珺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跑去未来夫婿家大闹，若是传出去了，旁人又会如何看你，如珺啊，女儿家的名声有时比性命还重要，你可不能犯糊涂呀。”

周如珺像是被老夫人话语打动，轻声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女知道错了。”

这时候，周如嫣和周如雪正好走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周如雪挑了下眉，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周如嫣神色沉静地上前，对着老夫人盈盈福身，柔声道：“祖母您就别怪姐姐了，姐姐她也是一时糊涂，再说京城传闻那萧世子凶戾残暴，姐姐此处上门虽是莽撞了些，却也情有可原。”

“是呀是呀！”

周如雪眼珠转了转，大声道：“京城中都在说萧衍在西疆杀人无数，连城都屠了两座，还有人说他平日里还要以敌人血肉为食，这样可怕的人，姐姐要是嫁过去，吓也被吓死了！”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不悦道：“胡说什么！萧世子岂是那样的人，如珺你切不可信那些无稽传言。”

“祖母说的是，谣言止于智者，孙女自是不信的。”

周如珺轻声道：“世子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可见坊间传言何等无稽。”

周如珺微微低头，声音中带了一丝羞赧，“世子说等父亲回京，便与父亲将婚期议定。如珺听从长辈安排便是……”屋内霎时安静下来，祖孙三人脸色齐齐大变。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老夫人和周如嫣、周如雪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无措的情绪。怎么回事，周如珺怎会愿意嫁给萧衍？祖孙三人目光交错，却是性格跳脱的周如雪最先开了口，“啊？姐姐你又要嫁给萧衍了？那三皇子怎么办？姐姐你之前不是非三皇子不嫁吗？”

周如珺神色沉静，淡淡答道：“那是之前不懂事，胡言乱语罢了，妹妹以后不必再提。”

周如雪瞪大了眼睛：“可是三皇子……”“没什么可是！”

周如珺打断她的话，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三皇子天潢贵胄，若是惹怒了他，只怕会为侯府招来灾祸，妹妹可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了。”

周如雪眼中闪过愤恨，一张娇俏可人的脸瞬间阴云密布，她冷笑一声，正欲开口时，却又被周如嫣一个眼神拦住。周如嫣柔声道：“如珺姐姐说的是，莫说三皇子，就算是萧世子听到姐姐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只怕也会不高兴。”

这话带着隐隐的威胁，周如珺已经能想到日后这两姐妹故意在萧衍面前说自己坏话的场面了。周如珺想起萧衍那张仿佛笼了层冰霜的脸，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道：“世子宽宏大量，又岂会在意我往日的几句胡话。”

说完她又看向老夫人，微微红了眼眶，哽咽道：“孙女以前愚钝任性，到今日才明了祖母的谆谆教导，祖母您说的对，萧世子风姿出众，性情温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老夫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苍老的脸上阴晴不定，隐隐带了几分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