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还是想到找她。上次朱小玲来闹事之后，叶兰亭斟酌再三还是推辞赵队长要她继续当老师的请求。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有很多会受职业限制。所以请辞的时候一点也没犹豫，只是大方表示，大家有问题可以随时找她。新老师是她亲自推荐的董亦宁，别的条件都一般，就是耐心和细心。而对待小孩儿正需要她的这两种品质。齐敏和她搭档也逐渐过了磨合期，一般的事情她俩商量着几乎都能处理。这会儿正是开学的时候，齐敏却带着董亦宁一起来找她，这事小不了。齐敏找到叶兰亭时脸色惨白，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兰亭，你帮帮王五妹和沈小虎。”

今天学校收假，她们例行点名，发现王五妹和沈小虎都没来上课。细一打听才知道，王五妹被她妈说给一个老光棍，过两天办酒。叶兰亭不可谓不震惊，“王五妹？她才十二岁！”

王五妹家里穷，家里无论春夏秋冬都只有两张草席，两张被子。她爸妈拢共生了十二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孩儿早早的结婚生子。老三出生那年赶上饥荒，还没满月就饿死了。前些日子家里揭不开锅，百般无奈之下把心思动到了孩子身上。老四是个儿子，年纪太小做工没人要，他们还动过把老四卖给别人当童养夫，可惜老四太瘦小没有人家愿意要。老五不一样，她是女孩子，每个村总有那么几个老光棍。所以王家父母一合计，以二十块彩礼钱，把她“嫁”给了隔壁县柳树村的一个老光棍。“这不是卖女儿吗？走，去老王家。”

叶兰亭气得不行，十二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当初念书的时候，王家人就不乐意让家里孩子念书，今天说凑不齐钱，明天说凑不齐粮食。最后是孩子亲舅舅看不下去，帮忙凑了点粮食让老四老五上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几个就对王向东夫妻颇有微词。王家很偏僻，在西山山脚下。这里最开始没有人愿意住，村里还打算把这里改成守玉米地的棚子。后来王家老爷子舔着老脸去找赵队长要下了这块地，好说歹说才让小儿子王向东在这里安了家。好在王家老爷子有先见之明，替王向东要了这地方，否则他们一家人现在还在四处漂泊。三人刚跑到王家就看到地上全是红色的碎纸，门口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骂声。叶兰亭暗道不妙。也顾不上礼仪，直接推门进去。家里比门口还要乱一些。灶房口的水缸边上一地鸡毛和血，桌上摆着还没收完的菜。王向东看起来心情颇好，左右手分别端了一盘菜，嘴里还在嚼着东西。走回灶房的路上，一双眼睛还在盘子里来回看，生怕遗漏掉任何一块肉。嫁女儿就是好，婆家又给彩礼又买这么多好吃的。以前还以为生女娃赔钱，没想到男娃才是没人要。王向东想到家里还有四个男孩儿心里顿时恼火，这男娃咋就不能嫁嘛。叶兰亭看他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跨到他家灶房门口。王向东的注意力全在吃的上，根本没注意家里什么时候进了人，被叶兰亭吓的差点噎到，反应过来连骂了好几句脏话。他的声音太大，引得丁英也从屋里探出头，“你娃脑壳有包，吓老子一跳，盘子打烂把你娃卖了都赔不起。”

从丁英的角度刚好看不到叶兰亭她们，还以为是王向东差点摔了盘子。直到听见王向东喊了句齐老师，这才从屋子里出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齐老师来了？进屋坐嘛，也没得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喝点水解下渴。”

叶兰亭按着董亦宁的手，拉着她进了王家屋子。刚进房门三人都被吓的不轻。王家已经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整个屋里只有两张床，中间拉着一张破破烂烂的布当做帘子。左边那张床上坐的全是男孩子，右边是女孩。孩子们坐在草席上，女孩都蜷缩在被子里，从他们的样子不难猜出，他们都没有穿衣服。王向东三两口咽下嘴里的肉，跟在丁英身后端着水，也不敢说什么。丁英手里拿着的一条长板凳，放在三人中间，一屁股坐在床上。见三人不说话，丁英也收回了笑容，“我晓得你们为啥来的，屋头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五妹不嫁也是老六。”

“就是就是，屋头实在揭不开锅了，要不然我们也舍不得。”

王向东说话的时候嘴巴还挂着一圈油，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哦？确实困难？”

“那不然嘞，要不然哪个愿意卖儿卖女嘛。”

“你也知道这是卖不是嫁！”

“穷人家也要面子噻。”

“要面子，要面子你老实干活挣工分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分不好好挣，吃喝拉撒全靠家里几个小孩子，有你们这样当爹妈的吗？”

齐敏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所有人都十分震惊。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干活的时候，齐敏总是脾气最好的那个，从没见她和谁红过脸，这会儿她却被气的双眼通红，胸腔因为气愤不断的起伏。“平日里干活从没见你俩勤快一点，村里分自留地你们能荒着长野草，沈家沟是穷，但也没有人穷的和你们一样卖儿卖女！”

“齐敏，喊你一声齐老师你就以为你是个人物了？我的娃我自己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卖给一个37的老光棍，你认为她会经历什么？她会不会挨打，能不能好好活着？你们没想过吧，反正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

齐敏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能继续说下去，“在你们眼里，自己的亲身骨肉甚至不如刚才吃掉的那只鸡。你们真的配当父母吗？”

丁英猛的一拍板凳，靠板凳边的那个搪瓷盅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不配？老子好吃好喝供他们到十几岁，还想读书？读那么多书干啥子，还不如早早嫁人回报老娘。”

“好吃好喝？”

齐敏根本想象不出来她怎么好意思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她好吃好喝养他们的。“你的好吃好喝就是八九个娃只有一件体面衣服？”

开学的时候，王五妹穿着一身补丁且不合身的衣服，王四娃更夸张，只有一条短到大腿根的裤子。兄妹两的穿着确实离谱，几个老师凑了凑手里的布，勉强给王四娃做了件衣服。隔天丁英就领着剩下的几个孩子光着屁股到学校，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一般，帮一个还在行，多了谁也拿不出来。丁英连着带他们在学校守了四五天，眼见确实无利可图，才骂骂咧咧带着孩子离开。“你的好吃好喝就是他们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你和你男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王向东一直没说话，听到齐敏的指控终于忍不住，“你晓得个屁，给老子滚。”

说完一把抓起齐敏，把她朝门外推。齐敏一双手死死的扒着房门，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把十二岁的女儿卖给一个大她二十五岁的男人！”

“滚！给老子滚。”

连带着叶兰亭和董亦宁都被王家夫妇从家里赶了出来。齐敏看着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叶兰亭，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绝望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