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灯火通明，地下室内光线已足够明亮，饶是如此，赤鸢又添了一盏新的灯。萧白漪本意不需要添这么多烛火，可赤鸢坚持多添几盏，怕她一直留在这里看书，会看坏眼睛。添完这最后一盏灯后，赤鸢轻轻在桌上放了一壶热茶，退了下去。萧白漪一边翻看书架上的书册，一边为自己晾了一壶茶。从前那个女人占据自己身体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喜欢吃一些奇怪东西，在茶上尤为过分，品不得任何上好的名茶，只觉苦涩无味，成日里喝甜酪，又或是让小厨房拿新鲜瓜果挤榨成汁。今晚的茶，是上好的南春雪，她不过是提了一嘴，也不知道赤鸢的从哪儿拿来的。这盏茶的温度刚刚好时，地下室里响起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萧白漪一边轻轻翻页，一边道：“景王殿下真是艺高人胆大，这个时候，还敢偷偷来萧府见我。”

段子楼负手走来，步履缓慢，他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萧白漪身上。地下室里陈设简陋，那一方桌椅看起来弱不禁风，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被老鼠给蛀了去，而萧白漪就十分随意地坐在桌边，靠着椅背懒散地翻阅书页。都说荆钗布裙难掩真正的国色天香，哪怕是在幽暗陋室，萧白漪素衣白袍一头墨发，不施粉黛的她也总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二人明明面对面，却总感觉中间隔了一层纱。“萧府会有如此隐蔽的通道，也着实令本王惊讶。”

段子楼的声音，竟罕见地平和低沉，没有从前那种暴戾与烦躁。萧白漪闻声也稍感意外，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瞧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日过来，似乎有些奇怪，与往日不同。景王殿下在外的形象多是冷漠如冰，若是有谁触了霉头，他下一秒就会化身恶鬼阎罗，身上那股子狠劲儿和疯劲儿几乎没人能拦得下。众人怕的有时候并非一个身居高位的掌权者，而是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疯子。段子楼对她可是没有丁点好脸色的，怎的今日竟一改常态，在她面前反倒“端”起来了？“在京城里讨生活的，手里总得有几张底牌才好。我今日请王爷来此，也足表诚意了，不是吗？”

萧白漪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亲自替他斟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段子楼的目光也落在了她面前的书上，不过只是眯了眯眼睛，没有追问这间古怪的地下室，和三架子的“藏书”。“节哀。”

段子楼端起茶盏，在手中摇晃了半晌，最后吐出这两个字来。萧白漪淡淡一笑，“谢王爷关怀。”

“白日的事情，宫里已经听到消息了，你闹得这般不肯给皇后脸面，就不怕来日她借着找你、找萧家的麻烦？”

段子楼问道。“无论我给不给她脸面，她都不曾打算要我好过，既然如此，那大家谁都别想过的舒坦。”

萧白漪道。“更何况，今日晋王殿下入宫，跟皇后两个人闭门独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我想一时半会儿，这对母子是不会再给我招不痛快了。”

段子楼神色古怪地看着她，萧白漪见状，嘴角笑容依旧：“王爷你能知道的消息，我也能知道。”

父亲留给她的人，起码在探听消息上，不会输给其他眼线。况且段容舟离开萧府后就入宫去了，又没有遮遮掩掩，想知道这点消息，不费吹灰之力。“那对母子但凡关起门来说话，就不会是什么好事，你倒是乐观。”

段子楼皱了皱眉。“我当然乐观，因为丢了兵符的是他，而不是我。”

萧白漪道，“会试在即，晋王与皇后不会一直将眼睛放在我这个小小侧妃身上。”

提及会试，萧白漪忽然抬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推到了段子楼的面前。“今年会试，皇帝会尤为看重。其一，他钦点了晋王与连王一同主持，表面上是不偏向一人，可内里却是存心让他们两方阳谋交锋；其二，我父亲刚刚病逝，朝中丞相之位空缺，原先追随我父亲的一批人群龙无首，大洗牌在即，新面孔的补位，尤为重要。”

她轻轻敲了敲桌上那张薄薄的纸。“今年会试，应试者，也有不少值得深究之处。且不说朝中不少大人家的公子们都到了年龄，就连好几个勋爵人家，也都赶在今年凑热闹。王爷猜猜看，这些人中，可有能入围的？”

段子楼迟疑地拿起了那张纸，上面写的几个人名，他看着眼熟。“半月后，就是会试的日子了。王爷只需稍加打探这几个人，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萧白漪不紧不慢地说，“王爷大可放心，不出一周，我会将主持会试的权力，交到你的手里。”

段子楼捏了捏那张纸，脸上是一抹带着诧异的复杂，他不说话，萧白漪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住，他究竟是什么态度。“你可知，我今晚来见你，是为了什么？”

段子楼蓦然问道。萧白漪摊了摊手。“王爷总不会是未卜先知，特意来这儿喝我这壶南春雪的。”

“你何时喜欢喝南春雪了？”

段子楼又问，“一日三餐，你恨不得顿顿都吃甜酪。”

萧白漪被他无厘头的问题给噎了一下，“……王爷，我喜欢吃什么与你何干？”

“我看你的脑子倒像是被灌了一壶南春雪，闻着上乘，喝起来满嘴酸涩，真该挑个时间，好好往外倒一倒水。”

段子楼起身，脸上竟染了一层恼火，抓起那张纸转身就走。他这脾气反复无常，就在他的身影马上要消失在通道口的时候，萧白漪忽然对他那边喊：“王爷，我知道想要托付信任不是一件易事，你大可以悠闲地坐在景王府里看好戏，成了，是你的好处；不成，这把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你的身上，有利无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我想，就没有我做不成的事。”

通道那边，段子楼抬脚就折返回来了，怒气冲冲道：“萧白漪！本王没有说过不信你！”

“王爷当真信我？”

“废话！”

萧白漪二话不说，把自己杯子里没喝完的南春雪朝着他那边一泼，呵呵一笑：“王爷，我的南春雪倒完了，您脑子里的茶水，什么时候往外放放？”

她还伸手去敲了敲他那盏都没凉下去的茶，阴阳怪气道：“王爷脑子里的邪火真旺啊，瞧给茶水烫的，这还往外冒白气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