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漪梳洗起身时，院外的走动声一刻都没有停下过，只不过这些嘈杂遥遥地传回院子里后，就只剩下一阵阵模糊隐约的忙乱。这是她自己的院子，自她出嫁后，一切封存，分毫未动。不过萧白漪此刻没有心思去感慨这些物是人非，她只匆忙间吃了些早点垫肚子，待身上有些力气后，就换上了一身白色素衣，腰间系上孝带。“小姐，前厅人多眼杂，你现下身体虚弱，还是不要走动了。”

赤鸢劝道。“现在是谁在主事？”

萧白漪问道。“丧仪的一切本是花夫人操办的，进行的很顺利，不过今日来了许多人吊唁老爷，花夫人身份出席多有阻碍，就都交给了大少爷。”

赤鸢答。花夫人就算在萧家再怎么做主，在外人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侧室，不能像正室夫人一样去接待来客。“父亲官居宰辅，前来吊唁的官员权贵众多，可朝中党派纷争林立，父亲常年身处激流，树敌无数，今日前来的人十有八九全都各怀心思，如此一幕盛大的好戏，我不去吗。”

萧白漪的语气平静，可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阴冷，她的所有情感都被压在了那双秋水长眸底部，不见天日。可赤鸢面上更加犹豫了，低头小声道：“小姐，别去了。”

萧白漪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阻挠之意，问：“你有话就直说，不必瞒着我。”

赤鸢跪了下去，声音之中有一丝颤抖，“老爷骤然离世，外界流言诸多，因小姐才出嫁不久，又与萧家闹的不甚愉快，有传言……有传言说，老爷突发急病，是小姐你的关系……”“就是说，是我气死了父亲。”

萧白漪的动作一顿。赤鸢一脸愤恨：“那帮爱嚼舌根的人，听风就是雨！明明小姐是因老爷急病才被传回萧府的，他们却……却偏说小姐是宫宴结束后回府耍威风，活活给老爷气得……”“才一天。”

萧白漪低头看了她一眼，“赤鸢，才一天，消息传得这般快，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赤鸢愣神的时候，萧白漪已经推门而出，脚下生风，走得极快，她面色骇人，一路上迎面撞见的下人都纷纷退避三舍，无一人敢拦。“小姐！小姐你慢点！”

赤鸢在后面追赶着。萧白漪一边走着，长袖下的手一边慢慢攥成拳。好啊……好啊！遥想当年，她父亲连中三元，名满京城风光无限，跟着谁不可以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可在一种皇子之中偏偏选了他来扶持登位，于那等危难之际扭转乾坤，将这万里江山都拱手相赠，就换来这样一番“报答”吗！狡兔死……“漪漪！”

花容云不知何时得到她转醒的消息，在门口一把拽住了她，满面担忧，“漪漪！外面皆是朝中官员，你听话，等一等再去，更何况你才刚醒……”这一拽，将她满脑子大逆不道的话打断了，她的理智渐渐回归，手缓缓松开了。“外面的事情有你大哥操持，不用担心，晚些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灵前，给你父亲磕个头。”

花容云揽住了她的胳膊，拍了拍她。萧白漪深吸了一口气，“花夫人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去前面看看。”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花容云脸上惊诧于忧愁交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完了……怕是要坏事……”萧白漪冲到前厅时，正撞上新的一波人来灵前吊唁。为首的就是何太傅，素衣素袍，两鬓斑白，他鞠躬拜灵时礼数得体，可起身后却能发现他脸上并无任何哀伤之色，反而有些意气风发。他看见萧白漪时先是一愣，然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老夫当是谁，原来是萧侧妃，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成何体统，此处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何太傅身后还站着一批朝中清流文官，见到萧白漪都面带诧异，不过那丁点诧异很快就变成了不屑与鄙夷。“这萧侧妃怎的还有脸站在这里。”

“这你就不懂了，这呀，叫送上门的好戏。”

最末尾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玩笑”，声音不大不小可也足够在场大多数人听清了。萧白漪扫视众人，没有发火，不卑不亢道，“家父新丧，本宫身为女儿，自然该来灵前尽孝，不知太傅大人何出此言。”

她这番话说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何太傅也只能皱着眉，摔袖便走。他老来得女，何飞烟自是他的掌上明珠，自己女儿能得晋王段容舟这样的好夫婿他自然高兴，可这萧白漪对他家而言，实在是白白地添晦气！“教出这等女儿，实不知这萧家究竟是何等门风。”

“何太傅的女儿竟跟她一同进了晋王府，当真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帮清流文官三三两两地跟着何太傅一同退下去了，萧白漪耳中听着他们的讥讽，只冷眼旁观，不置一词。父亲身为丞相，在朝中意见往往多主激进，力行改革，与他最不对路的无非是这帮子自诩忠臣纯臣，觉得他是奸佞的文官清流。萧沉其实也在前厅堂内，只不过他瞧都不瞧萧白漪一眼，也懒得为了她去出头争辩，甚至走到了门口去迎接新来吊唁的人。在后堂听见动静的花容云深觉不妥，思量片刻后侧身吩咐自己的婢女：“去把池儿叫来，快点。”

“文昌侯到——”这一声通报，引来了半数人的关注，文昌侯前来吊唁，进门后便象征性地跟萧沉拱手问候，“节哀。”

萧沉回了一个礼，一边引他进门，一边不动声色道：“文昌侯请。”

前些日子，因为他儿子跟李中的儿子在千金楼斗殴的事儿，他被圣上训斥，丢了好些面子，就不大爱出门。可丞相病故，他即使跟萧正煦素日没有交情，过来吊唁是该走的场面。他脸上神情阴沉，瞧不出一丝喜色，也不知是为了映衬今日的吊唁，还是说最近一直就如此愁眉苦脸。他走到灵堂前，正要对着棺材作揖时，忽然瞧见了旁边的萧白漪。他愣了半晌，看萧白漪越来越眼熟，待到想起她是谁是，眉头狠狠一拧，一脸晦气：“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还不快些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