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死了。”

裴尚食递给榻上的云缃绮一只苹果，语气平静得像说这品种不好吃。云缃绮吸溜吸溜鼻子，声音沙哑道：“是…被七皇子杀的？”

裴尚食摇头，“昨日你们对过口供后，殿下便派人去了李元家中，发现他已服毒自尽。”

云缃绮想起昨晚的事来。她和崔寔被尹风下令——保持十米距离，才可与他交谈。那夜晚的冷风嗖嗖的，人又得扯着嗓子喊，云缃绮一回来就烧到几近失声了。至于光禄寺那边，二话不说就给她放了两天假。梁少卿派她去取物这事本就不合规，还差点害特约主厨丧了命，现在哄着她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玩别的招数。因而，连带一早去上班的裴尚食，也被他撺掇回来照顾云缃绮了。裴尚食显然是不会照顾人的，给病号的苹果不削皮就罢了，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很炸裂，“引你去后院换衣赏的那个洒扫娘子，也死了。”

云缃绮牙齿卡在果子上，“啥？”

“听说，那娘子是李福的…相好。”

裴尚食显然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云缃绮大胆猜测，“李元就是他俩的私生子？”

裴尚食点头，“她是如此交代的。李福死了，娘俩的经济来源就断了，坊间有传是少府和一名云姓厨娘搞垮的李福，碰巧你们又同去了太府寺，于是，他们便起了杀心。”

“狗血啊…”云缃绮喝口茶润润嗓子，“他们为这，就把我当垃圾似的运到堆肥场去了？”

裴尚食一听她提起这事，似乎就闻到味了，“我的建议是，待你身子好些，再多泡上几回澡。”

云缃绮噘嘴，“有人可比我还臭呢。对了，崔寔，他可晓得后头这些事？”

裴尚食顿了顿，答道：“少府为了救你，旧疾又犯了，金吾卫的刘巡使恐被问罪，将一切都告诉了崔相。这会少府，应是被崔相借着治病的名义，软禁了。”

云缃绮心里一颤，旋即又嘴硬道：“我俩都分手了，谁又要他来救，乖乖回去做崔相的好大儿不行嘛！”

裴尚食揉了揉太阳穴，“果真是无爱一身轻。你们这些男男女女，长了嘴，怎就不能好好说话？”

云缃绮嘴一撇，“他走的时候，可是半句解释也没有，我实在不知道他昨夜又是什么意思？”

裴尚食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我不懂。但少府昨日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应能解你之惑。”

云缃绮茫然抬头，“他说了什么？”

“昨日我寻人救你时，他甚至想过去求崔相，我忍不住问他，既如此担忧，何故要分开。他只言‘如此，便再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云缃绮反复思量这句话，眼神愈发惊恐起来。裴尚食看她一眼，离了榻，推开窗，又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光禄寺一趟，你病下了，拟菜单之事可不能撂下。可还有需要我相帮的？”

云缃绮回过神，点头道：“裴尚食，劳烦您替我带话给崔九郎，说我有事寻他。”

裴尚食颔首应下，便离开了她的房间。云缃绮这会的烧也退去，她撑着身子走到窗边，冷风呼啸着从北边刮来，正是崔宅的方向。她关上窗，耳边一下清净许多，坐在桌前，从包袱里掏出余下三封舍不得读掉的家书。原本满怀期待的心，竟变得有些抗拒。好像打开信筒，就会将什么令人可怕的东西释放出来。她握着信筒的手不住颤抖。眼一闭，心一横！读就完了！“阿绮，家里一切安好。就是你那笨蛋三兄，去园子里给伤树治疗时，一不小心就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腿都折了，现下只能躺在家里，盼你归来。”

“乖女，近况如何……真是祸不单行啊，你大兄去州学读书的路上，叫一伙劫匪把银钱都抢了，人也挨了顿打，不过还好，脑袋没受伤。”

“妹妹…出门在外吃东西多小心些，爹娘这两日在外头小面摊吃饭，身子不舒爽了许久，找郎中来瞧过，说是那吃食有问题，还好没大毛病，多静养便是……”云缃绮的心，咚咚咚不住地打鼓。还好，只是些，不危急性命的小问题。不过从云家人接二连三的“意外”中，她确定了崔寔话里的意思。崔寔归京后，只与崔相见了两面，便毅然决然和她分开。想必上头这些事，皆是崔相找人动的手，且都发生在崔寔返乡途中，为的就是打消崔寔的坚持，让崔寔自责难当。云缃绮实在不解，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视他人的生命如草芥，又以摧毁自己儿子的心志为乐？她叹了口气，心中对崔寔还有不愿与她直言的怨怼，可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忧和心疼。她原以为他回到圣京，见证了七皇子的权力，也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去争一争高位，和世间万般男子别无二致。没想到，他为了云家不被伤害，竟自愿画地为牢。“得好好和他谈谈。”

云缃绮决心道。片刻后，敲门声响起，“四娘，我是崔容。”

她赶紧开了门，见到那人脑门上的绷带，问道：“九郎，你这头，又怎么了？”

崔容捂住脑袋，叹气道：“昨日阿兄回府，父亲要打他，我上前拦了拦，便成这副模样了。”

云缃绮听着就疼，“快找柳先生替你搞副舒痕养颜的药，别留下疤，可就不好讨媳妇了。”

崔容似笑非笑：“无所谓了，反正媳妇都定好了。”

“谁啊？卢泓月？”

崔容点头。“我看你爹是疯…对不住。”

崔容道：“无碍。”

见他神色如常，云缃绮复又道：“卢家找到卢泓月了？”

崔容摇头，“并未，不过阿兄那边应承下了入太府寺的担子，推脱了与卢泓月的婚事，这联姻自然而然就落在我头上了，卢家前几日已上门说合，只说那卢三娘闹脾气，被送回乡下了。”

云缃绮讶然，崔卢两家的联姻这么快就定了，而且还变了对象……那卢泓月要是晓得了，可不得又得四处闹翻天。她对崔容道：“我知道她在何处。”

崔容赶紧问：“在哪？”

“你先答，你是否属意于卢泓月？”

崔容摇头，“可是，我不属意又能如何呢？”

“她在洵阳，和梁谨一道。我只告诉你此事，该如何做，是你的选择。”

崔容不敢相信，“你是想让我毁她声誉，以毁了这桩亲事？这，这我实在做不出。”

云缃绮翻个白眼，“我怎会如此恶毒？梁谨那人，我是了解的，他从小一根筋，喜欢谁就会追到谁屁股后头，寸步不离，对她示好。”

崔容更不敢相信了，“你的意思是说，梁谨喜欢卢泓月？竟有人会喜欢她？”

云缃绮：“信不信由你。与其任人摆布，不若替梁谨追妻。”

崔容道：“可万一卢泓月对梁谨无意呢？”

云缃绮瘪瘪嘴，“看来你还不够不了解女人心。”

崔容点头，似是承认，又道：“这事，容我考虑考虑。但是，还要多谢四娘提点。”

云缃绮笑：“我帮你了这么大个忙，也请九郎助我一臂之力。”

崔容毫不犹豫，“四娘所为何事？”

“带我入崔宅。”

崔容摸了摸额上伤疤，“这，恐怕到时候挨打的不止我了。”

“我就不信你没有偷偷进出崔府的法子。我有很重要的事与阿寔讲，必须冒这一趟险。”

崔容咬咬牙，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