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四月还在兀自想着，里间却传来楚桓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连忙起身走了进去，正看到楚桓向前倾着身子不住咳着，流萤在他背上轻轻一下一下拍着，似乎也习惯了，面上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反倒是四月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她走过去接替了流萤替他抚着背，问道。楚桓咳了半晌，脸涨的通红，终于停了下来。那边流萤递过来一碗枇杷露，他接过来看也不看便一口喝了，四月接过空碗，那碗底还有些热度，显然是一直在温着的，随时备着等他咳嗽起来便端上来。“有些太过甜腻了。”
楚桓微微皱着眉头。流萤福了福身子，回道：“现下熬药的是蝶衣，那丫头跟在画屏身边也有两三年了，本以为她学的也有个八九不离十，谁知竟这般大意。”
“估摸着也不是大意，可能是怕苦了你不爱喝。”
四月笑着说。前世她病了，楚夫人并不会命人好好照顾，也从未请大夫来好好看一眼，她全靠蝶衣那些皮毛知识给她熬药才挺过来。“她才接手，不了解是正常的。”
楚桓沉默了一下，说道。从前都是画屏负责给他煎药，而这次他从清醒之后便不见了画屏，只略一想，便知道是母亲把她带走了，虽然他记得清楚，那天画屏走之前窗子是关上的，可他到底是着了凉发了烧，母亲难免会把一切归咎在画屏身上的，只是不知道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流萤，你知不知道画屏现下在哪里。”
他问道。“奴婢不知，”流萤应声答道，“那日只见孙妈妈带着几个小厮，把画屏绑了，嘴也堵了起来，拖着就走了。”
楚桓点点头，没有再问。画屏伺候了他足足六年，他想替她求情，可也知道凭母亲的性子和手段，哪怕再他跟前儿答应了饶过她，背地里恐怕也会动手，而且会比之前更狠辣，还不如让画屏这次老老实实受了罚，母亲的气消了，这件事便也就过去了。“今日闲来无事，”楚桓转向四月，说道，“一会儿便让这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过来，给你认认人，省的要吩咐下去什么事，连名字都叫不出。”
“好。”
四月点点头，那边流萤便走了出去，等她给楚桓披上坎肩，扶着他走到正堂的时候，整个扶风院的丫鬟婆子们已经整整齐齐站在堂下了。楚桓在东侧的雕漆椅上坐了，四月忙取了青缎靠背引枕垫在了他身后。他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示意四月坐在西侧的椅子上，四月依言坐了过去。“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让少奶奶认一认人，”楚桓慢慢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番气度，堂里站着二十余人，都屏气凝神，不发出一丝声响。“张妈妈，你来说吧。”
他靠在椅背上，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穿着姜黄色对襟披风的妈妈说。那妈妈便是从小伺候着楚桓的张妈妈，也是扶风院的掌事妈妈。在楚桓死后，她依旧留在扶风院里，对四月颇有照顾。听闻楚桓的话，她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向四月福身拜了拜，开口说道：“回少爷、少奶奶，老奴是扶风院里的掌事妈妈，这院子里零零碎碎的琐事少爷都交于老奴打理。”
说着她转向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丫鬟，一一介绍道，“扶风院里共有一等丫鬟四人，少奶奶见过流萤和萤火了，流萤是平素多在房里照顾少爷起居的，萤火从前跟着流萤一块儿，少爷前几日吩咐她之后贴身伺候少奶奶。”
“这是银烛，”张妈妈指着一个穿着葱绿缎绸小袄的鸭鹅脸蛋丫鬟说道，“专管着少爷的库房。”
那银烛不慌不忙地向四月行礼，行动间十分沉稳有度。四月前世和她相处不多，只从萤火口中略知道些银烛的身世，她从前也是官家小姐，后来父亲犯了事，才被发卖为奴的。入府之后楚夫人见她行事周全，又识文断字，便送到了扶风院里。“这是蝶衣，专为少爷煎药取药的。”
穿着半新的藕荷色绫子袄的蝶衣连忙拜了下去，四月对她倒是颇为熟悉，这蝶衣原只是个二等丫鬟，画屏被处置了才提了上来，虽平时说话办事有些毛躁，但在煎药上最是细心不过了。介绍完站在最前面的四个大丫鬟，张妈妈继续说道：“二等丫鬟也是四人，平时不在主子面前走动，多跟着流萤等人，一则打打下手伺候着，二则是为了学学将来怎么伺候主子们，楚府里的丫鬟到了二十岁上，若想走是可以放出去的，那时便能直接提了二等丫鬟上来，做起事来也不手生，以免主子们使唤着不趁手。”
四个丫鬟随着张妈妈的话依次向四月福身行礼。“剩下的这些小丫鬟，平日里就做做粗活，大多都在院子里。”
最后是一排未留头的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光景，想来是刚买入府没多久的。“扶风院里单独置了小厨房，这是厨房的管事，姓李。”
一个三十余岁的妇女低着头对四月拜了拜，四月记得前世楚桓死后不久，这李管事便请辞回了老家，当下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只低着头，四月连她的脸都看不见。“这几个是外院里扫洒看门的婆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平时跑腿的小厮，不方便进来，现正等在花厅里，少奶奶可要见一见？”
张妈妈将这屋里的人都说了一遍，毕恭毕敬的请示到。“罢了，今日便先这样吧。”
四月看楚桓坐了这么一阵子，面上似有疲惫的神态，便对张妈妈说道，“妈妈先叫他们下去吧，左右以后的日子还长，待有机会再见也是一样的，平时有萤火跟着我，哪怕我一时半刻记不清这些人，她也能提醒着我些。”
“是。”
张妈妈低头应了，回头挥挥手，众人便鱼贯而出，只留下张妈妈、流萤和萤火仍在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