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被楚夫人溺毙在池中。她端着水盆过来，低眉顺目，四月只能看到她顺滑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髻，利落干净。而一直伺候她的萤火上前来替她更衣，她穿着鹅黄色衣服，圆圆的脸上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总是带着笑。她不知道自己死后萤火会受到怎样的责罚，想来是不轻的。她看着她们，想到此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终落得那样的下场，心中不禁一阵不忍。她轻手轻脚的收拾好，由着流萤为她梳了妇人髻，看时间不早了，吩咐下人们不要惊动楚桓，匆匆向外走去，刚进正厅就迎头撞上了孙妈妈那张又白又胖的脸。“给少奶奶请安，”见她出来，孙妈妈立时向她问安，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说道，“老奴是夫人身边的孙妈妈，少奶奶是昨儿个才过的门，夫人怕您不知道府上的规矩，特命老奴来说与少奶奶听。”

“孙妈妈好。”

四月对她点头笑了笑，脚下并不停顿，依旧向外走去，“时辰不早了，今天是成亲后的第一日，须得向长辈敬茶，府上的规矩当然也是重中之重，妈妈不妨在路上说给我听，免得我什么都不懂，冲撞了长辈们。”

前世的时候，孙妈妈也是这般候在外面说要和她讲讲规矩，她便傻傻地坐在厅下，听她讲了整整三个时辰。萤火几次想打断，都被孙妈妈挡了回去，最后还是楚桓醒来，告诉她时辰不早了，需得去荣华堂给长辈们敬茶，孙妈妈才停下来。她耽搁了太久，楚桓怕她受到责骂，执意陪她一同前去，殊不知从辰时起便开始等待的楚老夫人、楚老爷与楚夫人见了他，更是心头火起，心中认定四月是个狐媚子，不知照顾他的身体，反而处处要累着他。四月开始并不懂这些，只认为孙妈妈是受了楚夫人指示来给她下绊子的。后来在后院呆的久了，她慢慢想明白了，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虽然只是为了给楚桓冲喜，但她也是楚家正儿八经抬进来的少奶奶，楚夫人虽不喜欢她，却也决计不会在给长辈敬茶的时候故意设计她姗姗来迟，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在打她的脸。想起来，在楚桓死之前，孙妈妈几次从中作梗，让楚夫人与她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而之后楚桓死的蹊跷，楚夫人毫不犹豫地认定了是她的过错，这其中未必没有孙妈妈的功劳。这样想来，她前世只是做了那个真正凶手的替罪羊，这辈子重新活过，她或许可以顺着孙妈妈这一条线索，揪出背后害死楚桓的人，甚至可能使楚桓免于像前世一样惨死。“哎，少奶奶！少奶奶！”

孙妈妈一愣，见四月已经迈开脚步向外走去，慌忙叫她。“孙妈妈！”

四月板起脸回过头，低声喝道，“少爷夜里咳了好几回，此刻刚刚睡得安稳些，莫要吵醒了他！”

孙妈妈不敢再喊，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妈妈不是说要给我讲讲府上的规矩？”

四月淡淡开口道，“左右路上无事，你便讲给我听吧。”

“府上规矩多，这一时半刻怕是讲不完的……”孙妈妈讪讪地说。“无碍，你先挑重要的给我讲吧，省的我不知轻重，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情来。”

四月说。孙妈妈无奈，只得开口讲了起来。四月身量纤长，走起路来又轻又快，孙妈妈跟在她的身后，走三步便被落下两步，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天气虽已转暖，早上的风却依旧冷硬，带着春末尚未散去的寒意，刮在身上十分不好受。孙妈妈一路走着，还得开口讲着话，难免呛了风，渐渐肚子疼起来，连脸色都跟着变了。“少……少奶奶，”孙妈妈疼的脸都变形了，额头上渗出汗来，“老奴……老奴肠胃有些不适，请少奶奶先容老奴去方便一下……”四月停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不说话，孙妈妈就得一直福着身，她看她的两脚不住地在地上蹭着，两条腿扭在一起，忍不住想笑。欣赏了一会儿她的丑态，四月终于开口道：“快去吧！”

孙妈妈如蒙大赦般冲她一福，猫着腰跑走了。跟着四月的萤火在旁边看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四月回头看着她，小丫头脸上被风一吹红扑扑的，笑得灿烂明媚。“早上走得急，我还未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柔声问道。“回少奶奶，奴婢名叫萤火，今年十五啦，从小便被夫人指了去服侍少爷，如今您和少爷成了亲，以后奴婢就跟着您了！”

萤火恭敬的福了福身，声音清脆，一连串的说道。她微微笑了起来。萤火从前便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她问一句，总能回答三句。她一直跟着自己，哪怕再楚夫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心心念念想要杀之而后快的日子里，萤火也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那时活得战战兢兢，全靠这个比她还小上三岁的丫头开解。“你好像不太喜欢孙妈妈。”

四月边走边说。“是不喜欢呢！”

萤火撇撇嘴，一脸不屑，“孙妈妈仗着是夫人跟前儿的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少奶奶您别看她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上回厨房里的青杏，就因为她去给夫人传膳的时候没孝敬她，转头就被调到了外院成了粗使丫鬟，这里头肯定是她在夫人面前嚼舌根了！”

四月听她一连串的说着，忍不住就想笑，偏又故意板了脸唬她：“你这样口无遮拦的在我跟前儿说这些，岂不是也在嚼舌根？她是夫人面前得力的妈妈，若我想拉拢她，把你这些话告诉了她去，岂不有你好受的！”

萤火吐了吐舌头：“我跟了少奶奶，就是少奶奶的人了，您是我的主子，我心里想的事儿都得一五一十的跟您说。我们下人总能听到不少主子们不知道的事儿，我跟您说了，您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样您在这府里才能过好，您过好了，我们当奴才的，也才能好。您说我口无遮拦，其实奴婢的嘴紧着呢，对着外人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说！”

“那谁是外人呀？”

四月问道。“除了少爷和少奶奶，都是外人！”

萤火毫不犹豫地回答。四月心底微微一叹，她知道萤火说的是真心话。前世的时候萤火就一直这样，可她总不敢轻易信她，直到最后楚夫人带着家丁要来绑她，萤火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往她怀里塞了个小包袱，推着她要她逃走，结果被楚夫人撞个正着。四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院子旁的茉莉花已经开了，香气袭人。最初重生之时，她只想着要问问沈梦为何背叛她，现在却渐渐想通了，她要做的有很多很多，她要让娘过上安稳的日子，要让楚桓好好活下去，要让萤火跟着她越过越好。还有楚墨白，她要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荣华堂就在前面，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闪出坚韧的光。“走吧。”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