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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雁塔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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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车,李缬云戴上帷帽,与沈微澜并肩走进大慈恩寺。

食人花公主声名狼藉,仪驾在长安谁人不识?就算这次只带了两名随行,还是惊动了住持,火烧屁股般跑出来迎接。

得知公主这回不掐牡丹、不摆酒宴、不求孤版佛经,只是过来瞧瞧壁画,住持长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让知客僧直接将两人引到壁画前。

大唐开国以来,名画家层出不穷,阎立本便是其中翘楚。

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狱变》铺满了整条长廊,魑魅魍魉横行其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地狱里接受刑罚的五名恶人。

“开膛破肚、下油锅、勒颈拔舌,果然顺序与命案一致,”沈微澜和李缬云缓缓走过壁画,确认,“现在还剩两个死法,被业火焚烧、被恶鬼撕成两半。”

沈微澜看着壁画,沉思片刻,问李缬云:“我听白赞善说,长安城最有名的《地狱变》是吴道子画在赵景公寺里的?”

“的确,阎立本的画气象万千,描绘人物以帝王将相神仙见长,若论地狱恶鬼,不说吴道子,就是大雁塔东南张孝师的《地狱变》,都要胜过这一幅。”

“既然如此,为何凶手不模仿别人的画,独独选中他?”

“谁知道,”李缬云耸肩,“要不,再去大雁塔那里看看张孝师的《地狱变》?反正都在慈恩寺里。”

沈微澜自然接受她的提议,两人一起去大雁塔东南边的墙上找到张孝师的《地狱变》,李缬云才看了一眼就啧啧摇头:“行不通,能塞个人进去的磨盘,上哪儿找?”

两人将壁画看完,没什么收获。

沈微澜瞥了眼躲在远处监视、满脸紧张的知客僧,忍住笑开口:“公主,壁画看过了,回华阳观吧。”

“急什么,”李缬云仰头看看天色,笑道,“还早呢,来都来了,我带你逛逛大雁塔吧。”

说着不由分说往大雁塔走,“你们应试的举子不都盼着雁塔题名吗?”

沈微澜只能对哭丧脸的知客僧抱歉一笑,跟在她身后。

午后天高云淡,秋风送来阵阵菊香,染人衣袂、沁人心脾。

李缬云登上大雁塔,抚摸着塔上历年进士留下的题名,转身看着沈微澜:“明年春闱后,这里,一定会写下你的名字。”

她眼中满是期许,沈微澜欣然一笑,拱手道谢:“承公主吉言。”

“到那时,郎君就是长安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只怕不愿再做我的门客。”

李缬云语带娇嗔,意在言外。

一招以退为进,想诱他许下承诺。

沈微澜凝视着她明媚的双眼,一瞬间恍惚看到当年——坐着马车离开兴庆宫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将来某一天与她重逢,他要如何倾尽所有去报答她。

他失神地张开唇,答应她的瞬间,肩头重任却像磐石一样压下来。

九年前隆冬那一场大雪,白茫茫旷地上整齐排列的几十具棺材,一片缟素中,祖父哀恸的痛哭……

一场惊天之变,颠覆了少年的天地。

他在刺骨寒冷中立下的重誓,会伤及眼前这朵秋意芙蓉。

沈微澜瞬间胸口窒闷,等喘过气的时候,已是弯腰拱手,无比周全地回答:“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离了公主门庭,踏入天子朝堂,一样是报效天家,在沈某眼中没有分别。”

“郎君这回答,还真是滴水不漏。”

李缬云又一次被他拒绝,仍旧有点羞窘,抬手将鬓发捋到耳后,耳垂上红痣血滴般夺目,“本公主实在猜不透,你若当真不愿屈就,昨夜为何主动来玉皇殿找我?”

沈微澜将抱着朱红藤球的小女孩锁在心里,若无其事笑道:“因为在意。”

李缬云睁大双眼。

“在意那么离奇的命案,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顿时脸色一垮,撇撇嘴:“真看不出来,郎君好奇心这么重。”

“破解迷案,很有趣。公主不也这么觉得吗?”

沈微澜笑道,“不然也不会从宫里出来,不辞辛苦陪着沈某奔走。”

“她是无利不起早,沈士子不要高兴得太早。”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寒意透骨的话,两人转过身,看到曾寒山踱着步子缓缓走来。

他面带嘲讽,目光落在李缬云身上:“食人花开得再美,也不过是为了吃人罢了。”

沈微澜挪步挡住李缬云,淡淡问:“曾法曹也来看壁画吗?”

“我是专程来找二位的,”曾寒山拇指摩挲着刀柄,挑眉看着他,“案子有了进展,需要两位走一趟县衙,我的手下告诉我,你们在这里。”

沈微澜:“案子有何进展?”

“我排查出与女冠静尘有关的人,目前都已缉拿到县衙,”曾寒山意味深长一笑,“其中一人,与公主有关。”

李缬云从沈微澜身后走出来:“谁与我有关?”

“玉郎。”

李缬云愣住。

曾寒山眼中快意闪动,冷笑:“看来,公主没管住自己的小猫小狗啊。”

李缬云忽略他的讥嘲,皱眉问:“他是静尘的情郎?”

曾寒山:“还不算,只是搭讪而已。不过他不肯承认故意接近静尘,坚称自己是受公主所雇,见到静尘纯属偶然。为谨慎起见,我需要公主去一趟县衙,当面与他对质。”

李缬云哭笑不得,替自己撇清:“昨日我雇了一群乐伎到华阳观取乐,他们私下做什么与我何干?等等……”

她面色一变,看向沈微澜:“昨日宴散,玉郎确实抱怨天色晚,不肯离开华阳观。”

“看来,公主是有必要去一趟县衙。”

李缬云回想昨日,不管是教训薛狮子还是听沈微澜断案,玉郎都在她身边,眼中怀疑渐生:“走,去会会他。”

沈微澜跟随李缬云离开大雁塔,在与曾寒山错身而过时,客气地拱拱手。

曾寒山还了一揖,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落在大雁塔上。

那么多进士题名,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

曾岚,字寒山。

三年前,蟾宫折桂的郎君春风得意,在曲江见到了长安最美的一枝花。

杏红衫子石榴裙,披帛逶迤卷霜雪。

令他一往情深,轻狂到不惜为她得罪郭贵妃。

即使瞎了一只眼睛,为此断送仕途,他也没有后悔过。配不上她,他还可以做她的门客、做她的爪牙,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这个薄情的女人唯恐自己坏了她的名声,在对他人示好时,肆无忌惮地诋毁他。甚至在被揭穿后,还嘲笑他一个残废痴心妄想,竟然奢求她的怜惜。

最后,他只能跪在地上,两眼一行血、一行泪,看着她的车驾绝尘而去。

没过多久,她食人花的诨号传遍长安。

罪有应得!

他总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诨号,甚至当着她的面也不避讳,可心里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曾寒山回过神,望着李缬云陪伴沈微澜离去的背影,暗暗握紧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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