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

　　这世上的鬼，并不是都如鬼舞辻无惨那般可恶。

　　甫一抬头。

　　你就瞧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天之月。

　　他站在小路中央。

　　紫色蛇纹的和服衣摆被喧嚣的夜风吹起，飒踏作响。

　　仿佛下一息就要羽化而去。

　　高洁凛然。

　　无端勾人心弦。

　　你非常享受这种鬼迷日眼的滋味。

　　急忙跑上去牵住他的手。

　　边走边跟他说话。

　　哪怕许久都得到不到他一声回应，也不会觉得枯燥。

　　他越是君子端方、不苟言笑，你就越容易联想到他早就是两个孩子的爹的事实，内心也就越发亢奋。

　　这世上，还有比牵别人对象的手还刺激的事吗？

　　没有！

　　根本没有！

　　【真是不枉鬼生啊！】

　　你爽了。

　　不由也想他也爽爽。

　　于是，你问：“一哥，缘一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找他啊？”

　　“变成鬼后，人的身体素质和机能都会得到大幅度增强，而且，你还是上弦之一，实力远不是如今的无惨可以匹敌的。你已经跟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了，为什么不去试试你跟他究竟谁更强一点呢？”

　　此话一出。

　　一晚上将你视若无物的黑死牟终于看你了。

　　只是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那你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你的话。

　　而是很平静地反问了你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要怨恨无惨大人，时时跟他对着干？”

　　“他不给我贴贴！”

你回答得义正言辞。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倘若贴贴真的如此重要，又为何要对失去念大学的机会耿耿于怀？失去了，再考一次不就行了？反正，变成鬼后，人的身体素质和机能都会得到大幅度增强，过去你能做到的事，如今更应该信手拈来，不是吗？”

　　你受到惊吓。

　　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几步。

　　瞪圆了眼里写满难以置信的惶恐和骇然。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么可怕的话！

　　更没想到自己说出去的话，竟然变成了捅向了自己的刀！

　　当即就想应激抽搐、翻滚、在地上爬来爬去、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拖行出一条溟痕、擤鼻涕抹他袴腿！

　　快听听！

　　这是好人家人夫该说的话吗？

　　这还是好人家人夫该说的话吗？！

　　让一个生在高考大省，好不容挤过独木桥，终于推开大学校门的学生，从头再来一遍……

　　什么牌子的魔鬼！！

　　“哈、嗬哈哈哈哈哈哈……”

　　忽的。

　　低沉愉悦的笑声自黑死牟身后响起。

　　打断了你跳到黑死牟身上发疯，恐吓他赶紧把那话收回去并道歉的动作。

　　你眼神呆滞。

　　直愣愣看着黑死牟侧身退到一侧，冲来人垂首行礼：“无惨大人。”

　　鬼舞辻无惨非常开心。

　　梅红色的鬼目褪去伪装，就那么双手拢在胸前盯着你。

　　笑得跟吃笑豆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你恍惚明白了什么：“……是你干的？”

　　“是我。”

　　鬼舞辻无惨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他大刺啦啦咧着那张恶意满满的嘴，脸上的嘲意几乎要化成了实质，“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以后，看你还敢不敢用那种下流看我、看我的上弦之一……”

　　你：“……”

　　你惨叫着扑到他身上。

　　薅他头发、抠他眼珠、啃他手指！

　　“去死啊！”

　　“无耻的狗东西，你让老子萎了啊！你让老子bo不了ki啊！”

　　“老子今天非得超市你不可！”

　　你疯狂咒骂他。

　　哪怕被他当做一条死狗拎在手上，也依旧倔强冲他吐口水。

　　你好恨。

　　心底怨气难消。

　　就连无辜的人见凪端着温乳路过，都要被你一把抢走，无视他的目瞪口呆，直接一口喝掉！

　　“看什么看！”

　　“小妈喝你一杯怎么了？不孝子！”

　　你抹掉嘴巴上的奶渍。

　　满脸凶神恶煞，活像个白雪公主那歹毒后妈。

　　人见凪气得浑身直哆嗦。

　　手指颤巍巍指着你，又惊又怒：“你、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父亲大人……不道歉的话，绝对要把你赶出去！”

　　你：“去，尽管去。告诉他，今天不赶走我，明天我就剜出你们的心，统统吃掉！”

　　人见凪大惊失色。

　　他哪里见过你这种滚刀肉。

　　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煞白，惊恐地扭头就跑，跟身后有恶鬼追似的。

　　你气消了一点。

　　同时，也明白了一个真理：快乐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里。

　　你起身跟了上去。

　　准备再从罪魁祸首鬼舞辻无惨那里找点乐子。

　　如今的他已经是继国缘一的狗了。

　　轻易不敢闹出动静，就怕哪天被继国缘一找上门，再次被碎成1800片。

　　所以，你想看看他怎么糊弄自己名义上的“儿子”。

　　当然——

　　如果能给他添添堵，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人见凪跑着跑着却跑下道了。

　　你倍感奇怪。

　　那也不是去往鬼舞辻无惨寝室的路啊。

　　他不告状了？

　　你跟上去。

　　本来是想看他在搞什么鬼，结果刚打开被他甩手关上的障子门，还没来得及探头进去，就被一只装满温热液体的杯子没轻没重怼到了脸上。

　　“给你！”

　　“以后不准再抢我的东西！”

　　“我们家里，还不至于落魄到你一个大人跟我一个小孩子抢吃的地步！”

　　你看了看手里的杯子。

　　又瞧了瞧义正言辞的人见凪。

　　有心当场给他表演一个狗咬吕洞宾，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可也许是杯子传来的热度过于温暖了些，以至于你都不好意发疯了，只讷讷回了他一个“哦”。

　　人见凪开心了。

　　手里端着另一杯温乳，小口小口喝起来。

　　之后。

　　他每次饮乳，都会记得分你一杯。

　　“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喝奶啊？……还是说，这是你们武家特有的、见不得人的癖好？”

　　那时候。

　　你跟他排排坐在中庭的廊檐。

　　欣赏着落日时分，院子里渐染霜色的枫树。

　　看腻了，就侧目瞧向端着一杯温乳，小口啜饮着人见凪，诚心发问。

　　你不带恶意。

　　毕竟吃人手短。

　　就是问出这话的时候，你手里正捧着另一杯，多少有点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人见凪倒没有质疑你。

　　素净的小脸上浮出认真的神色，娓娓道出原委：“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许是没有母亲在身边的缘故，我身体不是很好。为了平安将我抚养长大，父亲大人特意请了乳母长年哺育我……”

　　你静静听着。

　　心里却不由得泛起阵阵难受。

　　他们越是父子情深，就越显得如今处境可悲。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成了小面包，早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甚至，自己还要认贼作父。

　　不然，等待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

　　变成另一块小面包，跟他父亲死一块儿。

　　有那么一瞬。

　　你觉得他的悲剧里有自己的影子。

　　但很快，这个足以让你后半生都辗转反侧的念头就被甩到了身后。

　　继国缘一。

　　这个专门为了灭杀鬼舞辻无惨而降生的挂逼，都没把鬼王杀干净，可事后，他依然好好活到了寿终正寝。

　　你又算老几？

　　何必庸人自扰？

　　你很快想通。

　　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

　　然后——

　　“长胖了？”

　　鬼舞辻无惨瞳孔地震。

　　下意识捏住你的下巴，无视你的愤怒抗拒，径直扯到跟前。

　　左右打量了一番，微微一哂，梅红色的眼珠露出难以置信又轻蔑鄙夷的目光，“都双下巴了……你还真是有够没用的。”

　　他见过很多没用的鬼。

　　有的只是吃人而已，受限于天赋不够，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再没有没有变强的可能。

　　但他从来没见过跟你一样，能吃，但一点实力都不带增长的鬼。

　　实力不涨，体重上涨……

　　简直就像个没用的人类！

　　你内心脆弱。

　　根本听不得任何差评。

　　当即怒上心头，扭头就给他手掌一口，直咬得他虎口滋哇流血！

　　鬼舞辻无惨目光凶恶。

　　盯着完全把他手当骨头啃的你，眼神极度不善。

　　活像是在思考这次该怎么宰了你。

　　你根本不怕。

　　美美打了饱嗝。

　　松开他已经不流血的手，理直气壮冲他指指点点：“都鬼王了，就不要总说这种下头的话，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这是胖？”

　　“不，我这是健康！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健康身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小身子板一推就倒，脸色也苍白的跟命不久矣似的……”

　　“噗滋——”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

　　直接心狠手辣地捏爆了你的脑袋。

　　让你先一步“命不久矣”。

　　你无所谓。

　　他撑死也就只有这个本事了。

　　还没有彻底恢复呢，就拱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点点挪向他，抓着他的衣服慢慢爬坐起身，贴在他身上缓了好一会儿，不适症状才完全消失。

　　“无惨，你怎么老是生气啊？”

　　身体刚好。

　　你就开始捏着嗓子，不说人话起来，“瞧瞧，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大发雷霆了？”

　　鬼舞辻无惨冷笑：“你不也是？”

　　你：“我哪有！”

　　鬼舞辻无惨：“刚刚是谁因为我说了句‘胖’，就生气咬人的？”

　　你：“那不是生气。”

　　鬼舞辻无惨：“那是什么？”

　　你：“是发疯。”

　　鬼舞辻无惨：“……”

　　他脸皮抽了抽。

　　反手将你推到地上。

　　在你做作的“哎呀”声中，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俯视着还在往自己身上贴的你：“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贴贴，也不会让黑死牟再给贴贴，那么，爱发疯的你，依旧不会生气吗？”

　　“这是当然啊！”

　　你理直气壮回视着，“我怎么会因为那点小事就生气？你也太瞧不起我身为大学生的素质和尊严了。我只会温柔地薅住你头发，一巴掌扇死你这个不干人事的狗东西……说实话，我挺不喜欢你这样说的，建议收回去，不然，我马上发疯给你看。”

　　“我等着。”

　　说完。

　　鬼舞辻无惨拎着你丢出门外。

　　无视你错愕的目光，甩手阖上障子门。

　　你：“……”

　　哟。

　　性子还挺烈。

　　你就喜欢这种高难度的！

　　毕竟——

　　狗男人难度再高，能有高考难度高？

　　你踌躇满志。

　　刚准备迎难而上，视线余光就不经意扫到一个意外之人。

　　——黑死牟。

　　他身如鬼魅。

　　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沉重的小面包翻墙而来，送入鬼舞辻无惨寝室，供他享用。

　　今晚的小面包似乎格外美味。

　　流淌而出的血液有着令人沉醉的魔力。

　　你只是站在寝室外檐廊下，跟小面包还隔着密不透风的障子门呢，都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仿佛喝醉了一般。

　　你不敢久留。

　　捂着嘴巴走出院子。

　　生怕自己晚走一步，悲伤的泪水就会不受控制地从嘴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