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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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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大雪,他们已出了苘国,到了更靠近北方的国家,秦富说想看雪,还在不知名的小镇里买了府,准备过了这个冬天,然后再动身回去了。一半原因,也是她受不得寒,所以只能停留在这里。最后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冬天真冷啊,她被人抱在怀里,裹在被子里,床下燃了几个炭盆,依旧觉得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好饿啊。”

秦富揉揉肚子,发现自己异常虚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屋里点着烛火,大概是深夜。身后的人一震,侧头过来瞧,确认秦富睁开了双眼,眼尾泛起光来,“你等着,我让他们将粥端上来,一直在灶上温着呢……”着急忙慌下去,又回头抚着秦富的额发,低头用力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很快回来,你别睡着了。”

秦富点头。柳岩松鞋子都没有穿,从里间出去,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只听外面嘈嘈杂杂一片,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柳岩松端着粥,带着双眼乌青的富平走了进来。秦富被人扶起来,她突然又来了力气,自己端着碗喝了几口,就觉得很饱了。柳岩松不接碗,轻声劝她,“再喝一些吧。”

秦富摇头,眼里一片清明,她指指旁边的书桌,突然又笑了笑,“我将画像夹在你的大字里了,还想着有一天你能自己发现……还是算了,万一你都当作废纸丢了,那就浪费我的笔墨了。”

柳岩松起身,抖着双手去书桌那边翻了许久,然后捧着一沓纸过来,全堆放在她旁边,“我全都找来了,你先吃饭,吃完了你想画多少就画多少。”

秦富还是笑,低头从中间抽出一张来,递给柳岩松看,“你打开看看。”

柳岩松接过来,展开是一副油画,一对璧人一身大红喜服坐在一起,男的俊女的俏,微笑的时候脑袋朝对方偏着,看上去宛若仙人。“成亲的时候就一个大红盖头,也没有喜服,甚至我一直病着,都没有跟你好好喝一杯,现在就将这个画送给你,当作安慰你的礼物了。”

柳岩松双眼湿润,伸手去抚画上的人,却害怕弄脏弄破,只虚空摸了摸,声音沙哑,“我从未在乎过那么多,也从没觉得遗憾,嫁给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了,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他们不是我,他们谁都不会体会到我有多珍惜,有多开心。”

“哭什么。”

秦富伸手擦擦他脸上的泪,轻轻叹了口气,唯有自己知道,给的了柳岩松所有,唯独给不了爱情,这才是她心怀愧疚的原因,“等我死了,你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唱曲儿就唱曲儿,我给你写了很多本子,都藏了起来,你无聊的时候就找一找,找到了就送你,这次不要分利了,赚的钱都是你的。”

柳岩松想到从前,很快的勾了勾唇角,眼眶的眼泪却缓缓滑落,他凑过去将秦富抱在怀里,像要将她镶嵌在骨头里,与自己一体再不分离,“你不会死的,只是贪睡一些,没关系的,你别害怕,我会一直等着你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

秦富嘱咐,“富平无父无母,小时候受了很多苦,你要是觉得方便就带着他,不要再让别人欺负他,他医术很好,以后也会帮上你的忙。”

富平跪了下来,伸手抓住秦富的手,哽咽了好久才低下声音说道,“小公子,请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我一定会找到古方的,我一定会医好你的,你跟老爷还说要去南方看大海的,你再坚持一下……”“妻主?”

回光返照罢了,秦富心里明白,眼皮重的厉害,黑暗在拉扯她,她等了许久,也放任自己落入那片黑暗里,没人能看到她藏在袖口里的玉镯子,微弱的闪了一下,她气若游丝,柔柔的看着柳岩松,“给我唱首曲吧……”柳岩松喉咙哽的厉害,他泪流满面,唱,“伊人常心中思恋,君呀么怎听到……”他知道,她最想见的人是苏佾,她想他……秦富在心里叹气,黑暗来临前,脑中突然闪过一帧帧在苘国的画面,灰白色的,匆匆略过。那些全都被称作为过往,最后定格在了初入苏府的时候,多了些许彩色,她夜半骑在墙头,被阿左带去见这府上的主人。那公子刚刚沐浴完,拖着涟漪的衣袍,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及腰,身后小奴正托着白色的毛巾擦拭,屋里点着熏香,似檀香又似桃花瓣的香味。阿左站在门口,眼里都是笑意,将里间的珠帘掀开,“站在外面做什么呢?快些进来,公子都等着急了。”

秦富就进去了,那公子气质真好,矜贵雍容,转头过来时一双眼睛似雾似雨,眉眼柔柔,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惊艳又让人忍不住亲近,她心里泛起一阵喜意,“老师!”

苏佾从梦中惊醒,睁眼看的时候依旧是冷冰冰无人气的御书房,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探桌上的茶杯,触手一片冰凉,有些烦躁的将它磕在一旁,御书房伺候的这些奴才,真的是越来越不上心了!他揉揉眉心,“王锁!”

没人应答,倒是有脚步声轻轻柔柔靠近,也不像是那些太监走路的频率,苏佾放下手抬头,有一瞬间心跳都是骤停的。娇娇悄悄的秦富站在那里,脸上是狡黠的笑容,脚下也不老实,挪来挪去的移动着玩。他的喉结动了动,克制着自己不太过于失控,“你怎么来了?”

秦富撇撇嘴,“你不来找我,我就来看看你啊。”

“看什么?”

苏佾冷嘲,“你如今美人在怀,还来看我做什么?不怕朕将你囚起来吗?!”

“这么凶……”秦富低头嘀咕,头上的流苏温柔的垂在耳边脸侧,不过她也没恼,只是痴痴的看着他,不舍又深情,“我要走了。”

苏佾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还要去哪里?!”

秦富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她的笑容收敛了,就连五官都模糊了起来。苏佾心里一跳,从桌子前绕过去,膝盖不小心磕在了桌角,直接扑到了前面,整个人惊了一下,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候在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也眨眨眼睛,忙上前关心的问,“皇上,夜深了,不如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心里的难过还没有褪去,像被人抽空灵魂一般的痛苦席卷整个人,苏佾浑身都微微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觉得心惊肉跳,想做点什么又觉得无能无力,心脏像被人用人手捏在了一起,连呼吸都是针刺一般的疼。“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小太监大惊失色,嚷嚷着要喊太医,“来人呐,快来人呐!”

苏佾从桌前爬起来,踉跄着又跌在地上,整个人都抽搐着,尤其脸上青筋暴起,着实可怖。忽听外面有小孩的哭声,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进来,“皇上,小公主做噩梦了,一直大哭不止喊着要找您,奴人哄不好,只好来……”一看苏佾倒在地上,脸色就是一白,忙又喊起来。乱作一团。等一切平静下来已是后半夜了,安安哭的整个人都颤抖着打嗝,睡在苏佾身边还在流眼泪,阿右一身寒气从门口进来。“回皇上,蒋小侯爷一直都往府里邮寄家书,这是其中一份,刚刚昨天接到的。”

说着,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床上的苏佾。苏佾看着土黄色的信封,眯着眼一语不发,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又道,“你这几日都盯着蒋府,只要有她的消息,就立刻回来禀报!”

阿右垂眸,“是。”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又一年冬,下了很多场雪,洋洋洒洒将整个上京都覆盖了,也是这一年过年,苏佾竟然格外开恩,让安安回了蒋府过节。上京火树银花,热热闹闹的,苏佾一个人站在宫里的高殿上,从这里望去,整个京都尽收眼底,他穿了厚厚的貂衣,细看才觉的头发泛着光,原来不是雪落在头顶,而是白了一头黑发。他站了许久,就像那日站在这里,看着秦富一步步走出宫门一样,像一尊雕塑。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阿右在身后摇头,“不知道,信上没说,大都是报平安问候的语言。”

又问,“有没有说到了哪里?”

阿右依旧摇头,“不曾提到。”

这次沉默良久,回头满眼苍凉无情,“去年冬天,她在哪里?”

没法印象不深刻,苏佾这头发,就是那时候慢慢变白的,阿右说,“那时候在靖国,在靖国最北边的一个小镇上。”

苏佾伸手,触手冰冰凉凉一片片雪花,像伊人未落的眼泪,他垂着眼睑,昏黄的烛笼从侧面照过来微弱的光芒,眼角又泛起水光。“以后都不要再蒋家寻信封了。”

阿右吸吸鼻子,心里隐约也想到了什么,踌躇了很久后,将手里的东西朝苏佾递了过来,“这是放在信封旁边的画卷,奴才想,应该是给您的。”

画卷用素色的缎布裹着,苏佾用手轻轻抚着,半响后慢慢解开束口,露出里头的画,展开一看后身子就是一震。他跪在了地上,突然低低笑出了声,疯魔一般癫狂了,雪花从外面卷进来,风声擦着宫角处的瓦片呜呜咽咽,响在寂寞的宫道上,响在一个个空空荡荡的宫门中,有怨也有哀。笑着笑着又沉寂了,跪在那里的人浑身颤抖,双手捧着画作无措的压在自己怀里,就像虚空抱着一个思念至极的爱人,慌张到自己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弓。雪花越来越大,一片片飞旋着落进来,落在苏佾怀里,他吓了一跳,将画作牢牢遮在怀里,一丝一毫也不露出来,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柔了下来,“子君,子君,子君……”呢喃了几千几万遍,这里的每块砖墙都听到了,听到那个男子绝望无助的轻唤,眼泪从这头落到这头,一滴一滴浸了血一样,砸的墙角都要软下来。画上是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女,他们端坐一旁,两人十指相扣,眼里绵绵情谊,脸上皆是羞涩辛福的红晕,仿佛自成一体,旁人再无一个能进去半分。左侧题诗一首,歪歪扭扭,像是后来才加上去的,腕劲不足的表现。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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