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说谎，宁全羞愧的都要无地自容了，不敢看阿左，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阿左看了都不好意思拆穿，也不再走过去了，就停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着低头的宁全，就说话的声音高了那么一丢丢，“公子说了，小公子这些时日也疲劳，所以不必过去问安，早饭就在屋里用了。还有，待会儿公子要外出，今日叫小公子就呆在府里练字背书，万不可无人监督就松懈懒怠…”“咯吱！”
房门被人迫不及待的拉开，从门缝里挤出来秦富凌乱的脑袋，眼睛却贼亮，冲阿左嚷嚷，“老师要去哪里？”
“今日是和城今年的最后一次市集，最是热闹不过了，公子便说要出去看看，有什么年货是忘记置办的，好补上。”
阿左如是说道，不过很快就惋惜的扫了一眼兴奋的秦富，“听说你要好好睡一场，我这就不打扰了，公子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说罢，笑着转身就走。“我也要去！”
秦富急的跳脚，冲阿左的背影使劲喊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等我！”
阿左却不应声，只听到身后一阵鸡飞狗跳，他摇头失笑，径直传过回廊，出了秦富的惠香院。小片的雪花飞舞着落在阿左身上，他加快脚步，走过一条夹在小花园里的小路，不过百十来步，就看到另一个红瓦红檐的大院子。外面有小奴拿着大扫把扫雪，露出底下青色的石板，积雪推在花圃里，或者堆在路边，然后用木轮车装起来倒出去。几人见他过来忙避在旁边，阿左抬头看了看还在不断下落的雪花，想着待会儿集市上的人还会不会很多，若是太冷清了，也不会多有意思。饶是他性情沉稳，此时也不由皱眉暗叹。忽然又想起在上京时的年关，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筹备，府里宾客盈门，欢笑声热闹声能传到另一条街，外出应酬能一直到年三十前，各家年礼你来我往，不得间断。秦淮河畔夜夜笙歌，灯火辉煌，彻夜不眠。如今看着这扫雪的两三小奴，那些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场景，似乎已是前尘往事，都已经褪色模糊了。心里却难免觉得凄凉，人世间总是世事无常，大抵说得也就是这样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左回神，见阿右正皱着站在自己面前，旁边候着的小奴也大气不敢出，握着扫把瑟瑟发抖，生怕哪里得罪了阿左。苘国等级尤是严森，就算是奴仆之间，也是有高低贵贱的，一等贴身伺候的就是可以惩戒底下的小奴。所以害怕也正常。“没什么。”
阿左心细，可不代表阿右能理解这些悲秋伤春的感叹，他笑了笑，摇头，“进去吧！”
不管怎么说，过年无异于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本就不适合说这些扫兴的话。阿左进屋里去，在外间烤了烤火，待身上的冷气散去，这才进去里间。苏佾正在拆信纸，阿左走过去倒了被热茶放在他手边，这才轻声回话，“我过去时宁全正敲门呢，热闹的很，听说要去府外逛集市，兴奋的不得了！”
“秦富这孩子性子野，从小不受规管且混迹于世，这些日子读书识字束缚也多，她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
苏佾不由笑了笑。惠香院离他这里也就几十步的距离，有什么动静最是清楚不过了，所以宁全每日一早准时去敲秦富的门，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她身边要是哪天不热闹，就不是秦富了！”
阿右冷哼，想想她等会儿还要跟着去集市，就是一阵烦躁。苏佾展开信纸，看了前几行，“我已经给秦伯通过信了，等大年过去，就去县衙将秦富的户口落在我名下。”
这封信就是秦伯的答复。阿左了然于胸，难怪底下人都称秦富于小公子，原是苏佾有这打算。毕竟秦伯只是奴籍，如果秦富在学识上真有一番成就，就不能让户籍给羁绊。“……”阿右却是结结实实的惊讶了，他愣神了老久，似乎在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因为苏佾是净身出户，已经被苏家祠堂从苏家剃名，所以苏佾的户薄也就只他一人，他也是户主，所以有权利让秦富的名字落在他的户薄上。放在一个户薄上，就是一家人了。苏佾的意思不言而喻，足可见他对秦富的重视。“当然，他还是姓秦，你们也不要将这事散扬出去，自己人知道就行！”
苏佾不想多说，却是固执的给秦富画好未来的路，不过这几日他也在暗暗发愁，该怎么让她心甘情愿的走上去。“什么事啊？我也是自己人，快告诉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苏佾淡淡的扫一眼沉默的阿右，将手里的信折好，放在一侧。秦富已经闯了进来，风风火火的带进来一阵冷风，倒还记得礼节，冲苏佾一揖到底，恭谦认真，“老师。”
“嗯。”
苏佾点头，上下打量秦富几眼，笑着对她说，“是秦伯的来信，说大雪封路，怕是赶不及过年前回来，就在外面停驻了，叫我们不要等他。”
秦富眼睛四处一转，落在苏佾手边的信纸上，有心好好看一看秦伯都说了什么，可也不敢贸然伸手，就眼巴巴的看着苏佾不说话，可眼里的意思也丰富，意图表达的很明显。她这两个月来吃好喝好，干瘦的脸颊好歹也养出来些许红润白皙，秦富本就灵动，此时穿着深蓝色镶边交领宽袖长袍，腰间配黑色腰带，外面一件白色的裘衣，头戴圆圆的银鼠帽，眉眼英气，唇红齿白，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白脸。此时她这般作态，比之之前，看着也多了几分舒心。阿左淡淡一笑，对着自己眼前的椅子给秦富使了个眼色，“小公子，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顺势给她倒一杯热茶，茶香袅袅，让人心情舒悦，相比第一次秦富来这里，这味道又有所不同。阿左的态度和称呼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秦富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走过去坐好，却随着茶水入喉，垂眸的瞬间掩去。“秦伯不习字，这只是别人代笔，旁的也没有什么，你看了也无用。”
信里谈到过户之事，自然不能让秦富看到。秦富想起来了，秦伯之前围着火炉抽旱烟的时候略微提过一嘴，他生平唯一憾事就是没有握笔习字，所以后来才没落得好下场。叮嘱秦富以后若有好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虚心求教。在秦伯看来，学习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想到这里，秦富对那封信内容倒是没了多大的好奇，她发愁的朝纱窗望出去，也不知道秦爹到哪里了，雪天路滑，可千万要小心啊！“公子，饭菜已备好，可用膳。”
小奴在门外恭声道。说起来饭菜，秦富就更愁，眉峰拢起，都能夹死蚊子了。不一会儿，小奴陆陆续续的搬着案桌食物一一摆在靠窗的小榻上。秦富伸长脖子一看，跟昨日的也无甚区别，都是清淡的羹汤，还有后来专门添的肉品，她幽幽一叹。秦富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她也看出来了，这里的食物都是用直接开水烫煮或蒸烤，味道或咸或酸。就像一般膻气味比较重的肉类，就喜欢用梅子去腥，虽然也确实去了腥味，但酸味太突出，也是少了一份美味。再说豆羹和一般的菜品，也不烹炒，就直接用开水煮熟，后面才滴放油和调料，等到端在桌上，菜的颜色早就不见原来的翠绿，味道也称得上难吃。当然，这只是对于挑剔的秦富，毕竟中华美食闻名中外，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难免各种嫌弃。可她给自己的设定是个混迹在各处的孤儿，之前必定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活，所以对食物的渴望比寻常人要来的强烈。要不然，你以为这短短的几个月，秦富多出来的肉肉是哪里来的，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泪流满面。因为稍微圆润白皙的秦富看着有些软萌，要不是眉毛从没有修过，浓黑的两道英气逼人，她都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不过话说回来，为了避免秦富每次都胡吃海塞的表演，到最后难受的却是自己，她下定决心，等过年那天，一定要大大露一手，给苏佾吃一顿好的。等他们尝到好处，自然会让厨房的人提升做菜水平，那么，秦富自己的好日子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