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面前这个多次自杀失败的患者，并没有佩戴任何束缚措施。

他：“别找了，我这里没有那些东西。看，窗户都可以打开。”

我：“我只是很好奇，如果您真如病例中所说，现在应该被绑在床上。”

他：“那样做没意义，他们只要让我远离清单上的那些玩意，就没事。”

我：“清单？”

他：“你们记者不应该在采访之前做足功课吗？”

我：“我并不是记者，虽然工作内容有相似的部分，但不是。”

他：“好吧，那就从头告诉你：我是一名永生者。”

患者所处的病房内，除了一张床外，还有很多摆放整齐的书籍。从科学文献到小说杂志，几乎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他顺手拿起一本《失落的利莫里亚文明》递给我，并表示如果听不懂的话可以读一读。

他：“虽然我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但从来也没人相信。永生者是真实存在的，但并不是诞生于你们现在的文明。”

我：“还有另一个人类的文明？”

他：“对我来说你们才是另一个。”

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文明？”

他：“你们假想当中的史前文明，也有叫失落文明或高等文明，意思差不多。我们文明的火种诞生于三亿年前，比小恐龙们还要早。”

我：“可根据考古勘探的...”

他：“是不是在你们的认知里，‘人类’就必须是一种鼓着啤酒肚，脑袋里只想着繁衍的动物？”

我很想反驳，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人是这样的。”

他：“关于我们文明中人类的外观特征就不具体描述了，说了你也想不到。总之经过上亿年的发展与进化，我们已经在科技手段的帮助下获得了永生能力，之后就有了像我一样的永生者。”

我：“您所说的永生，是一种超能力吗？比如快速愈合、复活等等？”

他：“形容为能力也不为过，但没那么低级，更像是一种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在肉体消亡后，我们会脱离并寻找尚未产生自主意识的有机智慧生命体，完成占据。当然，鉴于当下的文明水平还很初级，你可以理解为投胎转世。”

我：“所以永生其实是一种意识层面的行为？”

他：“没错，当初我们穷尽所有能力也没能进化出永恒的肉体，因此转变了方向。在第一批永恒者完成意识脱离后，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随机占据生命体，但很可惜大部分都失败了。”

我：“失败的原因是？”

他：“可以试想下，几十年后你带着一生所积累的知识，投胎到一只蚂蚁卵内的情景。不适合的肉体因无法承载而夭折，意识就会被困在特殊的地方，或者说特殊的领域。在无数次的失败后，我们把导航机制编写进意识中，让其在脱离后能自动找到适合的肉体完成占据。”

我：“有哪些肉体是达标的？”

他：“最优选的肯定是同一种族，当胚胎完成初步发育后，就可以进行占据。可那时的环境并不像现在这样适宜生存，为了抢夺生存资源，最终在一场大规模战争后，毁灭性攻击导致整个文明失去了繁衍的可能。”

我：“毁灭性攻击是指？核武器？”

他：“那玩意太原始了，你可以理解为基因武器的终极版，但我们能摧毁的可不只是基因这么简单，啊真的太残酷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缓了很久才继续。

他：“最后一批永生者，在肉体消亡前终于完成了意识压缩，使意识可以短期内借用低等级肉体，等待新一波适合的智慧有机体出现。”

我：“如果是这样，在你们的帮助下，我们的文明等级至少应该不低于您那时的水平。”

他：“人类总这样自以为是！我刚才说过，要等到适合的智慧有机体出现。”

我：“我们...不算吗？”

他：“唉，我先告诉你，为什么现在我会被关在这儿。”

接下来男人所说的话，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

他：“你们所说的自杀，其实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很常见的脱离操作，只需要从这扇窗户跳出去就可以。但我所尝试的自杀，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杀。”

我：“您是指消灭意识？”

他：“可以这么理解。我已经生存了几亿年，从第一次完成脱离开始，我的使命就是寻找适合的生命体完成占据，并与其他永生者取得联系，重建曾经的文明。或许是当初的毁灭太过严重，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颗星球只有小恐龙们那样的低等智慧。我们一次又一次短暂地占据，脱离，看着无数物种诞生与消亡，巨大的失落感让我们几乎已经放弃，直到你们的祖先出现。”

我：“您是指智人？”

他：“是的，我们从智人的身上看到了未来无限的希望，虽然大脑开发仍处于初级阶段，但几百万甚至上亿年后，你们必将追上甚至超过我们曾经的辉煌。就这样，我们按捺着内心的憧憬，看你们从升起第一堆火到进入原子时代，不得不说你们文明的技术水平发展，速度远高于我们。”

男人在叙述这段话时，眼神中真的充满了期待。

他：“但很可惜，尽管文明发展速度很快，却依旧无法弥补你们的致命缺点。”

我：“什么缺点？”

他：“自我毁灭。”

我：“您是说环境问题吗？”

他：“不，环境问题只是文明发展中的必然，当文明最终发展到一定高度时，技术与环境是可以共存的。我所说的自我毁灭，是你们的本性，或者说与我们相同的本性。”

我：“战争。”

他：“你们文明的历程几乎可以用战争来梳理，用你最熟悉的一段历史举例，侵略者在你们国家所犯下的罪行，已经超过了战争的定义，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肮脏行为，是绝对的恶！”

我：“他们没有人性。”

他：“所以核武器的使用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不会谴责，更不会抵制。”

我：“在您的文明中，也会这样吗？”

他：“哈哈哈...”

他眼里闪过绝望。

他：“还记得我们是如何毁灭的吗？我们也经历过类似的遭遇，而核武器跟我们所使用的反击手段比起来，连弓箭都算不上。”

我：“您绝望了。”

他：“是的，彻底绝望。所以我开始研究如何消灭永生者的意识，如果你看到过清单，会发现我尝试过电击、放射性物质、药物等等，很可惜能用到的手段太少了。”

我：“您...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但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我所寻求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像跳楼或者卧轨这种粗暴的手法，只能让我完成脱离而已，意识依旧会自动占据下一个肉体。因此我必须以一种特殊的手段完成死亡，只是还没找到。”

我：“假设您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呢？”

他：“当你们发展出我们曾经使用的武器时，我将要面对的是下一个三亿年，而且我相信，很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我：“我知道您在这里会很安全，但依旧想劝您停止继续尝试。”

他：“对你来说，这是一种善意，我理解。”

我：“真的没有办法解决吗？您可以用掌握的知识帮我们。”

他：“绳子被发明出来后，可以吊起重物，可以捆绑东西，甚至可以用于记录，但也有一种用处是实施绞刑，这就是永生者被严禁干涉文明发展的原因。”

在告别时，男人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别抱怨生命的短暂，永生可以是恩赐，同样也是诅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