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津城京剧院，游宴平的戏还未开场，江时亦跟他坐在二楼包厢里。回味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滋味，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知道这孩子若是不哄好了，晚上准要跟自己闹腾，拉过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话却是对她说的：“晚上让你予求予取，别不高兴了，嗯？”

她才打起精神来，随着鼓点摞密，是游宴平今日贴出来的戏——《失空斩》。作为傅派老生的看家老戏，他几乎完美继承了师父的所有优点，即便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也比现役其他老生好多了。她的目光很快被戏台上的角儿吸引住，直到这场戏结束，傅砚清才带着她一起去后台探望。游宴平提前不知师父会过来，被他突然袭击弄得又惊又喜，才将勒头解下来，还未褪去戏服，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尽管傅砚清努力与时俱进，但骨子里还保留着旧时——江湖戏班子的规矩。平常对待泛泛之交时，没有显露出来；但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体会的更加深刻。师父说话时，徒弟是绝对不能坐着的，尤其师父还在站着。“您老过来怎不言语一声？我好去车站接您。”

傅砚清没觉得自己哪里老了，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踢他。只话中带刺的呛了他一句：“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还要你放下贴戏去接我。”

“啊对对对。”

游宴平对于师父的话，一直奉为圭臬：“师父也不是断腿了，来津城京剧院，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不用我招待。”

“我若是放下京戏，跑到您跟前献殷勤，您才会大发雷霆。”

游宴平解释了一通，不见师父面色有丝毫缓和，终于从满眼都是师父中移开目光，看见她身旁的小朋友。原来是自己不该说他老，不知师父是从来不曾深沉过，还是突然变得幼稚了。明明对江时亦的态度模棱两可，此刻也因为想让师父高兴，十分上道的唤了一声：“师娘。”

江时亦目瞪口呆，心中有无数只羊驼跑过。“您比我大好几岁呢，我哪儿担当得起这个称呼。”

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因为这个称呼而羞赧不已，却也因为游宴平对自己改观而雀跃。毕竟她心知肚明，游宴平几乎是傅老师最看重的人了。“那有什么关系，我师父跟您隔着一代人呢，他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矜持的。”

游宴平十分狗腿的奉承道。只话音刚落，就挨了师父结结实实的一脚。傅砚清看着自己身边的小朋友，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知平时那个一口一个管“游宴平”叫徒弟的无耻劲去哪了。果然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不知这小姑娘在背后如何编排自己呢。不过想起她从前那场舆论风波，便也八.九不离十，能猜出个大概。许是她建立的傅派老生戏迷群里，不乏她喜欢过他的痕迹。游宴平很快卸了妆，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才为晚上的饭局寻着落：“师父，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

外面的饭菜哪有自己娘亲手艺好，干净又卫生。“不了，我过来找你是有正事。”

游宴平下意识瞄了一眼小师娘，这连跟自己吃晚饭都省了，八成是想跟师娘烛光晚餐吧。这才是万年铁树不开花，一旦开花就花团锦簇。“是为着师娘的课外活动作业？”

游宴平倒不是觉得师父小题大做，只委屈他实在不信任自己。“这等小事哪还需要劳动您亲自大驾，前两日在电话里吩咐下来，我就一直在着手准备了。”

“不是。我原也准备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顺便跟小朋友一起出来走走，左右津城距离盛京也不远。只他没说明，游宴平跟师父心意相通，也知晓。“正好，我这两天没有贴戏了，正好可以带江同学去工作室，顺便给她介绍一下新编戏。”

游宴平说罢，正好也到下班时间了，还未待江时亦表达一番感谢，傅砚清已经同徒弟边往出走边闲话：“你有意搞行政吗？”

游宴平起初没反应过来，还在着三不着两的调侃：“我这脑子还是做个演员比较好，若是搞行政，估计被人怎么算计的都不知道。”

一来二去，直接暗搓搓地将师父也奉承了。傅砚清不得不承认，搞行政确实比在一线难些，脑子要运转的快，每天睁开眼睛，大脑都犹如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而游宴平生来性子简单纯良，指望他像老狐狸一般游刃有余，还需修行。“罢了，如今人才稀缺，戏台也需要角儿能立得住。”

游宴平才反应过来，师父这样问的意图，小心翼翼试探道：“是津城像配音工作？我看您前两日批评了。”

傅砚清“嗯”了一声，“如今各方面都缺人才，管理层良莠不齐。”

说罢，似玩笑一般，回头看向江时亦：“毕业了来跟我干吧。”

他难得露出这样轻松惬意的态度，不知是今日看见了亲徒弟愉悦，还是方才在酒店里，她将傅老爷服侍的高兴了。睁大了眼睛，哂笑道：“傅老师，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等滥竽充数之人，除了浪费你们京剧院的资金，就是拖您后退。”

“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在我自己擅长的领悟，继续发光发热吧。”

他不过也是没事忽然想起来，逗逗小孩子罢了，大概是初次尝试调戏江同学的乐趣，意犹未尽，继而半真半假道：“既你不肯来我的山头，申江戏校有什么人才，记得帮我留心一下。”

“又是一年毕业季，京剧院缺口很大。有那种人中龙凤，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与其去考公大军里内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如在京剧院，跟事业编一样稳定有退休金。”

江时亦对于他开出来的这种——赤裸裸的物质条件，嗤之以鼻。一脚踩在校园里，半个身子还未出象牙塔，未遭受过社会毒打，思考方式也有些不谙世事：“傅老师您这是饥不择食，如果不是为人民服务，光图你这工作稳定，你也敢要。就不怕招进来之后，不能好好传承京剧么。”

江时亦还未表达更多的傲慢与偏见，傅砚清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进门这么久，一直在跟徒弟寒暄，忘了跟江同学是老乡的戴吟，也不知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