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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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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少府制的博山炉,还是在馥之姊那里。”

姚嫣微微一怔,片刻,微笑颔首,轻声道:“正是。”

姚馥之,姚嫣的堂姊,大伯姚陵的独女。姚嫣的父亲姚征在家中排行第三,性格沉默,虽官至太守,却从不常被人提起。世人爱殊才,提到姚氏,说的总是她的大伯姚陵。姚陵字伯孝,自幼聪颖过人,五岁便作诗成名。他素有才情,又兼生性洒脱,曾游历天下,结交名士无数,其贤名远播一时。姚嫣对这位大伯并无多少印象,却知道那是个俊雅的人。母亲也说过,姚陵形貌堪为上品。可惜,在姚嫣九岁的时候,姚陵与妻甄氏乘船渡河,遇大浪而双双仙去。只留下一个与姚嫣同岁的女儿姚馥之,后来经祖母准许,跟了四叔姚虔生活。姚虔为人寡淡不羁,姚馥之跟了他以后,便很少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据说,她拜在了一名方士门下清修,很少回来。父亲来京中为官颇有根由,姚嫣并非一无所知。士族自前朝兴起,几经兴亡,如今遍数天下士族,颍川当首屈一指。姚氏在颍川不算最旺,却历史最久,根基也最深。若论渊源,姚氏在颍川已有几百年,族谱上则更是丰厚,元始可追溯至舜帝姚重华。历朝以来,姚氏为官者众多,还出过好些位列三公的重臣,虽未尝权势滔天,却也不曾凋敝零落。卫朝乱时,姚氏曾联合颍川各家豪强割据一方,却深谙时势,归顺王氏。后来王氏得了天下,姚氏也在颍川和朝中博得了非常的人望,却忽然沉默起来。百余年间,虽朝廷多有恩诏,姚氏往京中为官者却不过一二十人。这般韬光养晦的做法,道理不须细说,看看开国时,那些炙手可热的人如今何在便可知道。但天下承平已久,姚氏多年来却建树无多。虽有积累下的大宗田产,家业也颇为富足,但看着别的士族日渐壮大,新帝方即位,正是用人之时,族中出仕的议论日益高涨起来。去年,御史中丞姚谓告老还乡,临退前向皇帝举荐了姚嫣的父亲,琅琊太守姚征。没想到,皇帝竟恩眷大开,诏姚征入京做了尚书。此事在颍川热议一时,人人都叹,姚氏到底并非只有姚陵。任命父亲为尚书的诏令到达时,正是临近年节之际,姚氏族人都回到颍川齐聚。她家日日都坐满了登门道贺的亲眷。除夕家宴上,父亲携他们一家向祖母拜礼时,祖母特地让他们上前,问过姚征夫妇一些话,又笑盈盈地拉过姚嫣和兄长,将他们仔细地看。那时,姚嫣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却一点也不害怕。她望着祖母,唇边绽放的笑意甜美而矜持,安然接受着周围赞叹、羡慕或妒忌的目光。问到姚嫣年纪时,祖母像想起什么,突然道:“馥之如今也该十七了吧?”

那一瞬,姚嫣感到旁边的议论声一下低了许多。“正是。馥之只大阿嫣三日呢。”

旁边一位婶婆笑着答道。“哦!”

祖母点头。“祖母,阿嫣四月出生,尚未满十七。”

姚嫣没有理会旁人的心思,面上笑意更浓,声声婉转。或许如果大伯尚在,姚谓向皇帝举荐的便不会是姚征,姚嫣也不会来到京城。可毕竟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世事总是难料。姚陵名声卓著,其光芒足以掩盖众多兄弟,连同他的女儿也备受祖母爱护。但如今,姚陵早已不在,四叔姚虔据说染了疾,姚馥之留在太行山中照顾他,年节也不回来。当此之际,姚嫣一家却站在了姚氏最光亮的地方,她也在不会是幼时那个总被人期望“要像馥之姊”的小童了。“说到馥之姊,许久未见她,如今可是嫁人了?”

李琼将博山炉放下,向姚嫣问道。姚嫣摇头,“未曾。”

李氏姊妹一讶,“为何?”

“我也不甚清楚。”

姚嫣将镜台打开,随手拨弄拨弄匣中的珠玉,微笑道,“听说她似是要清修,暂不论嫁呢。”

李珠与妹妹相觑一眼,点头,“如此。”

说着,掩口笑笑,“不说她。我和琼及笄时可都定亲了,却不知阿嫣定了谁人?”

姚嫣脸上一红,片刻,弯弯嘴角,“我也未曾定下。”

“未曾?”

二人看着她,似觉得不可思议。李珠道:“可阿嫣都快十七了。”

姚嫣笑笑,“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我阿母想是舍不得我呢。”

“哦……”李氏姊妹若有所思地颔首。姚嫣却不等她们再问下去,笑盈盈地说要送她们些东西,带她们去看从颍川带来的绢缟。三人又热闹起来,笑语复溢满室中,姚嫣的心思却一直停在了刚才说的话上。李氏姊妹脸上的疑惑她何尝未见,便是心中也常有思虑。因为族中到这般年龄还未定亲的,除了姚馥之,便只有姚嫣了。也并非没有好人家来提亲。姚嫣的父亲虽不出众,却也是嫡室之子,又官至太守,颍川的其他大家如杜氏、谢氏都早有人来问询。可是母亲郑氏似乎都不大喜欢,父亲在家中又对母亲甚为遵从,姚嫣的婚事便一直未决。郑氏出身京城世家,当年凭父母之意,千里迢迢嫁到了颍川。不过,颍川士族一向认为别处女子教养不如本地,郑氏嫁来,曾颇有不顺,直到生下姚嫣的兄长姚鹏才渐渐适应。姚嫣长成以后,郑氏就将自己这段经历告诉她,并对她说,女子嫁人须有计较。颍川素重礼教,妇女颇有贤名。同是士族,外地女子嫁来要受压抑,而颍川之女嫁出去却会备受尊崇。姚嫣想起方才在车上,郑氏跟她提到了好些大家,备述其中未婚之子。阿母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晓?姚嫣莞尔,将一匹萱色花绢抽出,对一脸赞叹的李氏姊妹柔声道:“这是琅琊特产的色绢,今年新织的。”

夜晚,琉璃盏的亮光将堂上映得通明。姚征看完一卷文书,放到案上,以手支额,稍稍闭目养神。上任方才一月,姚征却已觉得疲惫不堪。朝中诸务繁杂,他这新任的尚书每日兢兢业业,却仍觉得千头万绪……一阵窸窣声在身旁响起,姚征抬头,见郑氏来了。“夫君。”

她含笑上前,从侍婢的盘中端起一只小碗,轻轻置于姚征案前,温声道,“稍事休息,用些羹汤吧。”

姚征看着妻子,心中稍稍开解。她虽性情爱豪奢了些,却处事通达,家中有她打理,倒是处处顺心。他颔首,端起碗,将匙羹缓缓搅动,喝了一口。“夫君可记得城西那处宅院?”

片刻,郑氏忽而问道。姚征抬头,想了想,“那处祖宅?”

“正是。”

郑氏微笑,道,“阿母不是说过,京中无主的宅院都可交由夫君代管?阿嫣过几日要去西郊游苑,妾寻思,明日遣些家仆去将那宅院收拾一番,阿嫣也好有去处歇息。”

“阿嫣要去游苑?”

姚征微讶。郑氏停了停,忙笑道:“夫君放心,李家夫人到时也去,阿嫣交与她必无差错。”

姚征摇头,“倒不是这个,只是那宅院阿嫣住不得。”

郑氏诧异,“为何。”

姚征道:“家中今日来书,言少敬不日将至京城,那处宅院须留给他。”

“少敬?”

郑氏闻言,笑意微微敛起,“他不是去了太行山养病?”

姚征点头,苦笑,“可皇帝才下了诏,要他入京当博士。”

马儿轻快地走在通往城外上林苑的路上,道旁,树木绿意盎然,花朵艳丽芬芳。姚嫣手执缰绳,头戴缀宝幕离,轻风拂来,幕离罗纱漾起皱褶,引得路人视线纷纷投来。那日相见,姚嫣与李氏姊妹二人都甚为欢喜,此后,她们日日在一起,俨然密不可分了。李氏姊妹在京中已久,识得不少大家中的同龄女子,相处过一段时日之后,便开始带上姚嫣去参加些女子间的游乐,介绍姚嫣与京中的仕女们结识。姚氏在士族中素有盛名,却交游甚少,于京城人而言,姚氏总有着些神秘。故而,当姚嫣出现在众人面前,即刻吸引了诸多目光。京城的仕女们初时对姚嫣的身世好奇不已,待稍加接触,发觉她随和通透,便纷纷乐意接纳。几次游春和赏宴之后,京城闺阁中凡有大些的聚会,姚嫣必定受邀其中。她与京中仕女一样,将长眉改描远山眉,戴上轻薄精致的幕离,骑上璎珞饰身的马出去踏青。她容貌姣好,举止优雅,脸上永远带着笑意,在人群中总能被人一眼望见。有几次,李氏姊妹不无艳羡地告诉姚嫣,她们前些日子偶遇的哪家公子正向人打听她……姚嫣甚至见到了大长公主。那是在彭城侯府夫人窦氏的赏春宴上,大长公主作为窦氏长嫂,也被邀了来。姚嫣对大长公主的名声早有耳闻,本以为那般人物必是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不想,正当她与旁人在花间闲谈,府中侍婢却来到,说大长公主要见她。姚嫣彼时惊诧不已,只觉自己还未回神,就跟着侍婢来到了大长公主面前。那是一名盛年美妇,坐在水榭一角的胡床上,身姿慵懒地倚着漆几。见过礼,姚嫣稍稍抬头,入目的是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施着精致的粉妆,几乎看不出年纪;身上宝饰不多,却极尽贵气,举手投足之间,风度卓然。窦氏等一众贵妇坐在她身旁,竟被生生遮去了光芒一般。“你便是姚尚书之女?”

大长公主看着姚嫣,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缓缓启齿,声音轻柔如水。姚嫣触到她的目光,只觉那双眼眸翦水含笑,却带着深沉的透彻,威仪隐隐。她心底忽而一虚,忙垂下眼帘,答道:“嫣正是。”

一阵笑声响起,窦氏让侍婢扶姚嫣到下首坐下,对大长公主道:“人言颍川女子相貌出众,尤以姚氏最丽,如今观之,果然不虚。”

大长公主一笑,没有接话,看着姚嫣,却道:“我听闻姚尚书在家中排行第三,那姚虔姚少敬就是卿四叔了?”

姚嫣听她突然提到姚虔,心中一讶,答道:“正是。”

大长公主颔首,轻声道:“说来,姚伯孝是卿伯父了。”

姚嫣抬头,正要答话,却听一名贵妇讶道:“姚伯孝?可是当年那名士姚陵?”

此言一出,水榭中的众人皆是一副大悟的表情。大长公主弯弯唇角,片刻,再对姚嫣道:“我听说姚伯孝仙去后,只有一女留下,后由姚少敬领养。”

姚嫣不禁大吃一惊,心中好生疑惑,这位大长公主怎会对叔伯这般了解?“正是。”

少顷,她答道。大长公主笑笑,没再说下去,又问了两句姚嫣家中父母身体状况,转而与窦氏说起了话。姚嫣坐在席上,见大长公主似乎无意再答理自己,很有些不自在。好在没过多久,旁边一名贵妇向她问起郑氏近况,姚嫣忙向她细细答话,这才缓下些尴尬。她在水榭中待了整整一个时辰,坐在贵妇们中间,听她们与大长公主议论近来的琐事。其中谈的最多的却是武威侯,不停地称赞他风姿英武,又争相地评议各家待嫁的女儿。大长公主听着她们说话,始终含笑,只偶尔谈上一两句。大长公主之子姚嫣听说过。大长公主只有一子,名昀,是她在先前的夫家顾氏所育。他年少有为,十八岁时随大司马破东羯,被封五千户武威侯。去年大将军何恺出征东羯,顾昀亲帅两万精骑越大漠突袭接应,亲斩单于,全胜而归。皇帝再为其加封万户,成为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万户侯。姚嫣来京中不久,郑氏便特地同她提起顾昀,说他如今在京城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又尚未婚娶,媒人都快把顾氏的大门挤破了。“我上月曾见过这武威侯,虽是行伍中人,风吹日晒黧黑了些,却长得甚英俊。”

郑氏对姚嫣笑道,“阿嫣或许不知,他从前可就是那‘西京玉’呢……”姚嫣骑在马上,脑海中想到这里便有些出神,似乎眼前又看到了那个俊逸丰伟的身影。思绪刚飘起,她却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妄想,不禁自嘲地一笑。即便在颍川,那人也像站在云端一样高不可及,她和姊妹们总要躲得远远才能看到他半侧的身影。何况,如今自己已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了……鹭云山位于京城西郊,山势绮丽雄伟,树木繁茂,山下有大泽,引得白鹭常年云集栖息。王氏立国以来,皇家以鹭云山为中心修建承光苑,绵延三百余里,内又分几十处宫殿林苑,极尽宏大。除了皇家,这里的部分林苑也供贵族游玩,每年在此举行的游苑聚会无数,是京中之人最为风靡向往的去处。这里也是颍川所不能比拟的。日头不大,马儿轻快地走过苑中花木扶疏的道路,姚嫣透过幕离的轻纱,望着青天下的湖光山色和亭台楼阁,心中人间竟有这等美景而惊叹。清风伴着草木的清香吹来,她的衣袖轻轻鼓动,似乎要飞起来了一般。“阿嫣!”

前面,李珠回头对她笑道,“再不快些,游苑可就开始了。”

姚嫣微笑,应了一声,打马赶上。路过一片矮树时,她听到有些男子的叫喊声传来。转头望去,越过稀疏的树丛,不远处的一块开阔地上,几人正练着蹴鞠。他们奔跑叫喊着,似乎已经练了很久,上身都脱得只剩下中衣。姚嫣望着,虽隔着幕离,脸上却仍是一热,赶紧转过头去。正继续前行,突然,只听“砰”一声,一只蹴鞠飞来击中了前面李琼的马首。马儿顿时惊起,高高扬起前蹄,吓得背上李琼“啊”地大呼起来。众人亦大惊,跟随的仆从忙上前,帮她死死拉住马匹。一阵忙乱,马匹好不容易安稳下,李琼也坐在了路旁,脸色煞白,李珠和姚嫣皆撩起幕离陪在一旁,不停抚慰。“去!看这是何人的蹴鞠?须抓来问罪才是!”

待李琼缓过来,李珠指着地上的蹴鞠,恼怒地对仆从命令道。话音未落,树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未几,一名总角少年跑了出来。他见到面前的众人,愣了愣,正要开口,下一瞬,目光落到了仆从手中的蹴鞠上,面上一喜,笑着对他说:“大哥,这蹴鞠还与小弟吧。”

说着,伸手上前。地上三人互相看看,李珠出声喝道:“慢着!”

少年看过来,清秀的脸上双眼明亮。李珠站起身,“这蹴鞠是你的?”

“嗯。”

少年点头。她面色一沉,喝道:“将他押起!”

两名仆从答应,上前一把扯住少年。“做甚?!”

少年面上又惊又怒,挣扎着要甩开他们,却徒劳无功。李琼此时的惊慌已被恼怒取代,也要站起来斥他,这时,却听树丛那边传来另一个声音,似不耐烦,“阿四!寻着未曾?”

众人望去,却见树丛中又出来一人。甫一照面,李氏姊妹皆愣住,姚嫣亦怔了怔。只见那是一个青年,面容俊秀,斜飞入鬓的双眉下,眼若含波。日光淡淡,他身上的白绸中衣与白皙的皮肤浑然相映,更衬得唇色红润;乌黑的头发有些汗湿和松散,衣领微敞,却平添了几分不羁的风姿。“君侯!”

少年委屈地喊道。那青年睨他一眼,似乎明白了面前的事,看向几名女子,微微一笑,行礼道:“某蹴鞠扰犯诸君,多有得罪。还望将这僮仆放开,不敬之处,某自当赔偿。”

李氏姊妹已经脸色通红,相觑一眼。“只是马匹受了些惊扰,并无大碍。”

片刻,只听李琼细声答道。“无碍?”

青年一讶,看看马匹,又道,“可惊着了女君?”

李琼面上更红,连连摇头,“并无甚事。”

说着,转而对仆从道:“快快松手。”

仆从答应,放开了那少年。“君侯!”

少年揉揉胳膊,不满地瞪了那两名仆从一眼,走到青年跟前。青年看看他,神色稍稍缓下,却对李琼一笑,再礼道:“君若有不适,可遣使至虞阳侯府,某必不敢辞。”

李琼忙还礼,“君侯言过了。”

待她抬头,那青年却已转身离开。“君侯。”

少年跟在后面叫道,没走两步,突然回头看了姚嫣一眼,似有疑惑,却快步跟上。一场虚惊过后,三人又覆下幕离,回到马上。李氏姊妹似乎兴奋得很,望着沿途景致,不住地品评谈论,似乎是第一次来到承光苑。“阿嫣,”走了一段,李琼忽然过来与她并行,声音低而兴奋,“你可知方才那男子是何人?”

姚嫣笑笑。她自然知道,因为那男子提到可以到虞阳侯府找他。虞阳侯王瓒,雍南侯王寿的次子,皇室宗亲,亦是凭军功而起的新贵。也是去年征西羯的时候,此人立下大功,皇帝封其为两千户虞阳侯。爵位虽然并不算高,却幸而正当青年,又是宗亲,自有前途无量。最要紧的,听说雍南侯对此子甚为疼爱,眼界颇高,多年为其择亲皆无中意,故而王瓒至今仍是未婚。郑氏对女儿家世颇为自信,虽雍南侯府如今也是媒人盈门,她却仍将此人多加留意。李琼以为姚嫣不知,正要继续说下去,李琼却过来,扯扯她的幕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阿琼,你已是许嫁之人,却去评议别的男子。母亲知晓,可要罚你。”

李琼看看四周的仆役,吐吐舌头,噤声作罢。如李珠所言,等她们赶到仕女们聚会的甘霖观时,这里早已经来了许多人。甘霖观依水而建,有花园林木,正当春时,观中梨花开放正盛,颇为美丽。姚嫣将马交给从人,提起裳裾随李氏姊妹踏入观内,只见面前好一片宽阔的梨林,观台高高地矗立在一片粉白之中,巍峨精致。台下,仕女们皆身着盛装,在梨树和花丛中或立或坐,衣香鬓影,笑语朗朗,人花相映成景。她们走过去,不少人都是相识,纷纷颔首致礼。“我看帖上只说赏花,却不想来了这么多人。”

三人在一群贵女中坐下,李珠望望四周,向一名相熟的女子低声道。女子轻笑,指指观台之上,以袖掩口,“岂不见广陵长公主也在?”

三人抬头望去,梨花掩映中,果然望见一角锦盖。“怪不得呢。”

李氏姊妹皆颔首。广陵长公主是今上的同母胞妹,年级与她们相当。据说她生得美丽,自幼得父兄疼爱,在京城的仕女中是个领袖般的人物。如今日般,当初相约来甘霖观赏花不过十几人,可加入了广陵长公主,这观内便熙熙攘攘了,却少了许多赏花的乐趣。李琼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姚嫣说:“阿嫣许还未见过广陵长公主吧?我等可到观台上去看看。”

姚嫣微笑,李珠亦赞成,三人从贵女们中间起身,朝观台走去。甘霖观楼阁奇巧,观台足有十余丈高,站在上面,可越过梨林花海,眺见远处的山色楼台和林木水光,乃是承光苑的一处胜景。姚嫣随着李氏姊妹二人沿着级级相叠的石阶登上观台,只见这里亦有不少女子。她们朝楼阁走去,沿着长长的复道一路前行,径直走到甘霖观的后侧。一处高出丈余的石台上,宫人撑起高高的织锦华盖,姚嫣望见一名容色娇俏的女子端坐在下面,正与旁边的三五名华服仕女轻声谈笑。“那便是广陵长公主。”

李珠在她耳畔道。姚嫣颔首。比起身旁众女,长公主的衣饰可谓清淡,手中持着一把纨扇,却显得青春可人……这时,忽然有几声鼓点传来,观台上的女子们一阵欣喜,纷纷走向阑干处。姚嫣三人不解,随人群上前,只见台下隔着几棵梨树,紧挨着一处校场。场中人影奔走,是一群男子蹴鞠。观台上的女子们似乎颇为兴奋,望着校场上的人不住议论。广陵长公主亦与身旁贵女们起身,走到阑干边观望。“快看武威侯!”

李珠指着位置近前的一人对姚嫣道。姚嫣望去,场中的人分着赤玄二色,各据一边。顺着李珠所指,只见武威侯身着赤服,虽背对着她们,却可见身量颀长。原来这人就是武威侯。姚嫣心里想着,朝旁边看去,发觉观台上的女子们似乎不少都盯着那里看。或许这边女子的声音太大,武威侯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在石台上稍一停留,又转回去。姚嫣愣了愣。虽有些距离,她还是看清了那脸上如刀锋精雕的五官和脸廓,虽然黧黑,却另有一种阳刚的英俊。她想起母亲说的“西京玉”,不禁想,若那他面若白玉,此三字倒还是当得起的……心里想着,姚嫣抬头望向石台,广陵长公主站在阑干边上,手中纨扇轻摇。只听鼓点再密集响起,场上顿时群情激昂。蹴鞠被踢得高高飞起,再落下时,赤玄两队猛烈争夺。再回神,武威侯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场上尘雾中奔跑的身影。女子们被场上比赛所吸引,目光追逐着战况,不时叫好。开赛不久,一名赤衣者得到蹴鞠,即回身奔去,观赛者中一阵欢呼;不料刚过半场,却被追来的玄衣者一脚截下,玄队的支持者亦一阵叫好。这时,场中忽然横出一人来,趁玄衣者不备,一个漂亮的拐脚,蹴鞠失而复得。“虞阳侯!”

有女子高兴地说。姚嫣闻言,睁大眼睛。待那玄衣者转过脸来,容貌俊秀,果然正是刚才遇见的虞阳侯。只见他带着蹴鞠回身,左避右带,两名玄衣者疾走来截,他突然一脚将蹴鞠踢起,直飞向另一人。那人见蹴鞠至前,并不截下,却又横扫一踢。蹴鞠再度飞起,直直入了门中。场上一片叫好欢呼之声,观台上的女子亦兴奋不已。“武威侯踢得好。”

李珠笑道。“若无虞阳侯,武威侯怎能得手?我看是虞阳侯踢得好。”

李琼亦笑。姚嫣听着她们评论,淡笑不语,却望向石台。广陵长公主定定地站在阑干前,双目注视着校场之中,纨扇后,唇边漾着深深的笑意。天色暗下,姚嫣回到城中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路过门前时,她突然发现这里停着一辆马车,漆光鲜亮,形制上乘,左右还围着八九名从人。“何人来访?”

见有家仆出来,姚嫣问道。“禀女君,”家仆行礼道,“是谢氏公子。”

“谢氏公子?”

姚嫣一愣,未及再问,却见门中正有人踱出。“公子不弃寒舍敝陋,某不日定当回访。”

只听姚征带笑的声音传来。姚嫣不待走开,一人已经走出,灯火的光辉将他的脸映得明亮,上面的笑容如光芒般直透姚嫣心中。“不敢当,尚书莅临,臻必洁室以待。”

那人向姚征还礼,嗓音缓缓入耳,醇厚如新酿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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