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

　　虽然已经入夜很久，暑气还是太重。车道旁，成群结队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呼啸而过，尽管项葵判断他们离撞上自己还有一定距离，她还是又往墙上贴了贴，把自己变成一只壁虎。

　　手上拎着的速食面发出窸窣声响，她突发奇想早下了地铁，决定走一站路回家——反正明天星期六。

　　兜里的手机屏幕一亮，是帮主发来的消息：

　　【等下又给人骂：葵！快看，官博开始预热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要出新活动！[微博链接]】

　　项葵一边走一边戳开链接：

　　【乾坤Online：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尊贵的大侠们，甜蜜七夕活动宣传片来啦！[视频]】

　　七夕？

　　她切到日历看了眼，距离七夕至少还有大半个月。这么早就开始预热，只能说明乾坤官方想要搞一波大的——别误会，此处“大的”不指精美绝伦的资料片，也不指趣味十足的特色活动，而是指标价动辄就要四位数的时装礼盒大套装。

　　也是，不管再怎么魔幻，乾坤也是个古风游戏，情人节没法过，只能可着七夕节薅羊毛了。

　　【等下又给人骂：现在那个情缘活动已经开了！在限时内好感度刷到最高的一对，七夕节当天会获得印着两人ID的七彩独属烟花，在主城上空旋转爆炸足足五分钟！】

　　项葵：“……”

　　这个奖励到底面向的是哪类人群？

　　她戳开了小骂帮主发来的图片，实时排行榜上，小沫宝和小沫宝的挂件位居第一，陆知秋和秋不用你知暂居第二，两方差距咬得极紧，真是好一场山崩地裂精彩绝伦的战斗！

　　槽点太多，她已经不知从哪里说起好了。

　　银亮的车灯从身边掠过，项葵回了个/可爱，把手机放回兜里，专心走路。

　　之前帮会里的人因为没能和她同进退而倍感愧疚，耳背同学连着一周偷偷潜入她荒芜的家园给她锄草，帮主还把她拉进了帮会微信群里，十个人聊出了一千个人的效果，项葵三小时没看就是99+，一周后终于没忍住设置成了免打扰。

　　虽然她一个气泡都不会发，但她会在睡前把一整天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批阅一遍。

　　其实项葵当初完全没想过帮主会这么义气，毕竟她小白时期加的帮会是个全刺客帮，她那一手猫猫祟祟的追杀技术全都是在那学会的。全刺客帮也和现在的帮会一样事事有回应——只要一人被打，全帮火速下线。

　　师父深情的训诫言犹在耳：“徒弟你记住，我们刺客的人生智慧：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卷款跑路！”

　　项葵一回忆起来就想笑。

　　【瘸子：@食人葵，报！奔赴上线了，在主城站着！】

　　【老花：怕了。绝对是怕了。他绝对怂了，现在一看到小葵就腿肚子发抖。】

　　【大寿：分享链接[专家研究出科学真相，空心菜中竟然真的含有大量空气，你还敢吃吗……]】

　　【耳背：不过，我怎么看到他和黎黎原上站一起啊……在活动NPC旁边半天没动弹了。他们不会是要去刷七夕那个情缘榜吧？】

　　项葵有点意外。

　　和黎黎原上组队？复仇者联盟？不过，奔赴旧服那儿的号还玩着吧，七夕节不跟林熙一起做任务要怎么解释？就算他爆肝劈腿，敬业到同时和两个对象一起刷任务，那也该和越过夏天这个小徒弟刷吧。

　　没明白怎么回事，项葵稍微加快了点脚步，单手划开林熙的消息框，发过去一道语音，“喂——”

　　对方没回，两人上一条消息是游戏截图，白发剑修静静倒在禁地前，脑袋上顶着个硕大的黑线符号。

　　【项葵：今日在野外地图反蹲我但被两个NPC瞬间叉出去的冷酷剑修一枚。】

　　【林熙：啊啊啊啊笑得好痛苦，都知道在地图蹲人怎么会忘记这个图的禁地不能进啊/捂脸/捂脸】

　　【项葵：哼哼。/墨镜】

　　【林熙：无情刺客狠狠爱！不愧是全服第一天忍，杀鱼三十年的手速，渣男永恒の噩梦！/烟花/欢呼】

　　再往上翻，全是项葵在汇报工作情况。不久前她和林熙开了个例会，得出结论：

　　鲨鱼小葵女士在本次的膈应渣男大作战中，凝心聚力，深度前瞻，明确坚定自我定位，理解贯彻耍赖精神，咬定目标抢时间，开足马力抢进度，以88杀的成绩高质量完成了任务，现给予荣誉称号，建议毕业直接保送杀了么公司。

　　震动一下，林熙回了一段语音，两人把微信当对讲机在用：“喂——什么事——”

　　项葵问：“你的低音炮有说那个七夕任务要跟你一块儿做吗？”

　　“还没说，他这会儿在线。”

林熙卧薪尝胆那么久，该搜集的证据都差不多搜集完了，正等着在渣男本应最快乐的日子里扇他，现在语气都轻快不少，“先不说游戏，我刚刚发现了个好东西，链接转发你了，快看！”

　　对方发过来的是条正经探店链接，九图全是昏暗的清吧装潢，挺好看，玄关不远处还有个香槟塔。但文案未对酒品有任何点评，而是道：

　　【澄江女孩八月必打卡的酒吧！七夕活动翘屁嫩男全国空降……】

　　项葵：“……”好诡谲的用词。

　　她试着在各种暗号里拼凑了一下，发现这个叫叶項的清吧上个月刚举办了钢管舞比赛（选手染色体皆为XY版），门票价格不高，纯靠抢，酒吧的主理人介绍是：不为盈利，只为爱好。

　　项葵：“……”好诡谲的爱好。

　　原来是七夕节单身女性到店全场男模通通五折，好诡谲的运营思路……算了，不要再吐槽了，项葵戳了下门店地址。

　　距离自己23米。

　　她抬头看了眼，古朴的“叶項”招牌就这么静静地悬在头顶上，如同宿命的召唤。

　　实在好奇，项葵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拎着那袋小浣熊干脆面踏进了门槛。室内出乎意料的安静，音乐声和淡淡的香味舒缓，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刚才图片里的香槟塔，和玄关处一字排开的宣传立牌。

　　能这么光明正大摆出来，那应该是正经男模了，项葵略带失望地看向宣传语——然后就更失望了。

　　肌肉猛男看上去体味很大，清秀弟弟有点营养不良，时尚潮人身高至少谎报了7cm，温柔熟男……太熟了熟到只剩下尊敬之情了喂。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慈祥？

　　最后一个立牌是一道对外伸手形同张伟法律援助.jpg的黑色剪影，旁边写着：神秘嘉宾，老客优先。

　　项葵：“。”

　　这里是爱马仕吗，还得配货。消费三倍金额买到一只显眼包？

　　吧台后传来脚步声，项葵立马把心里的刻薄点评小课堂拍拍收好，抬头对来人弯眼一笑。

　　玄关处正是顶光，酒吧老板盯着那颗脑袋挪来挪去半天了，正想轰人，走过来就看到这么灿烂纯良的笑，一时之间有点愣：“呃……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

项葵笑着摆手道：“我就看看，不好意思。”

　　酒吧老板就这么目送她离开。

　　这姑娘笑起来和敛掉神色的差距实在有点大。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上唇微微翘着，极富感染力；但不笑时才能看出她五官的轮廓其实非常冷感，露瞳度高，眼白清澈，衬得瞳色更黑，没有刻意牵动的唇角自然下垂，看起来像只时刻不大高兴的野猫。

　　看似很好接近，但又有点莫名的疏离。

　　矛盾的气质。

　　————

　　项葵上线时，奔赴竟然还在主城待着。

　　毕竟她不是天忍职业，所以主城是安全区，帮会里人说的黎黎原上倒是没见着踪影，项葵想着林熙说旧服号也在上，那他应该在双开挂机吧。

　　[私聊]食人葵：1

　　[私聊]奔赴：？

　　熟悉的问号。竟然是本人在线？

　　也不知道杵在主城干什么，项葵今天心情不错，不想主动撩架。

　　私聊频道响了。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你上线晚了没看见，大佬在公频高价收红罗帕，感动不？

　　[私聊]食人葵：？/发呆

　　红罗帕和琉璃心差不多，都是最高一级结缘要用的稀有道具。

　　[私聊]再玩空山就扇你：哥们是过来人，跟你直说吧，现在这么纯情又脾气好的人真不多了。看跟你死情缘，把人家打击的两周没上号，一上线就是又挖琉璃心又收红罗帕的，那肯定是要找你复合撒。

　　脾气好确实，纯情哪看出来的？

　　完了。

　　林熙的任务已经完成，但现在这位狗头军师好像真把她当成奔赴前情缘了。而且奔赴似乎还没发现这点……你是真不回其他人私聊啊！

　　项葵嗯嗯是是地敷衍了几句，心不在焉地在主城摆了个摊，准备今晚跟个二十人团下副本攒攒装备，微信语音弹了出来，林熙在那头大大咧咧道：“去看了没有？”

　　两人认识太久了，再没头没尾的话都能接起来，项葵应：“嗯。”

　　林熙：“怎么样？”

　　项葵发出代表不行的“嗯——”声。

　　“你是不是只看了宣传照？”

林熙那头也在敲键盘，“我问了好几个线下顾客，都说照片看着不太行，但其实真人还可以。”

　　项葵可太知道了，有些女孩子对帅哥的要求低得可怕，又特别善良，对着小鲤鱼历险记的癞皮蛇都能说“五官端正底子很好”，她才不信。

　　话题在这断了，林熙敲着敲着，突然咦道：“小徒弟竟然在线。都多久没登旧号了，我还以为她在新服玩久了不打算上这边了呢。”

　　越过夏天？

　　项葵切小号看了眼，同一时刻，越过夏天的所在地是个副本秘境，“她是在挂机？”

　　“没啊。”

林熙说，“她刚打完竞技场。”

　　哪怕一边眼睛站岗一边眼睛放哨，也绝不可能做到打竞技场的同时还下副本的。项葵眉头一皱，总觉得有点不对，但还可以用代练来解释，直到她打开团队招募面板，发现越过夏天的ID后面跟着个金色团长标志：“……”

　　金色标志，基本上只有创过记录的精英团长才会获得。

　　项葵想起来，自己当时只看到了越过夏天和奔赴是师徒关系，又被催的急，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详细资料看。现在想看了，对方的资料卡又是隐藏的，她凝重地问：“等会儿……你说这个小徒弟，她会带二十人团吗？”

　　“怎么可能？她是真的纯新手，五人本都不懂路要怎么走那种。”

林熙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项葵把截图发过去，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半晌。

　　林熙：“买的号吧，买的号。然后现在是代练在上，有这个标志也不奇怪。”

　　项葵：“嗯嗯。”

　　“不要想太多了。”

林熙安慰道：“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碰巧买的是天武剑阁账号、碰巧有个ID里带夏的徒弟、碰巧在新服、碰巧被撞见，又碰巧被你追着啃屁股啃了一个月还不解释的事呢。这也太巧合了吧，怎么可能呢？”

　　好像解释了但……不行，项葵笃定道：“真是这样也说不过去的。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真的不小心黑了我装备、被我杀了十八次不吭声、后来连药都不采了也要把我的屁股啃回来但从来不悬赏不骂脏话的大好人呢。”

　　林熙：“对啊对啊。”

　　项葵：“是啊是啊。”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林熙道：“又碰巧那么菜，碰巧渣男来找我解释，碰巧两个人错峰上线，碰巧越过夏天还真是他妹，怎么可能呢。”

　　项葵：“总不能他真是个刚开始玩又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吧？不会有人一开始玩就买15W8的账号的。”

　　林熙：“是啊是啊。”

　　项葵：“对啊对啊。”

　　“……”

　　项葵的第六感告诉她大事不妙，她手心开始渗出小汗珠，试着去点了一下站在对角线处的奔赴——不巧，两人之间的线竟然又是红的。

　　……你收你的红罗帕，又看我干什么啊！

　　那头，林熙终于长舒一口气，说：“小徒弟给我发了好长的消息，嗯？这是什么？罪己诏？？‘师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的手机已经在我妈手上了。真的很抱歉，我必须要坦白，我曾对师父产生了禁忌的感情，因为他的话语而患得患失，导致十校联考惨痛失利，排名从27366降低到了28372。所以在他邀请我一起去新服的时候，我咬牙拒绝了。但师娘我真的要告诉你，师父他不是好人，他手机里和人聊骚的截图我已全部调出来打包发你’……”

　　越读，声音越低。越听，心头越虚。

　　平心而论，这段话的槽点实在太多，比如“小徒弟你的语文老师在哭”、“这失利也没有很惨痛吧”和“你是亿万新娘的天才黑客宝宝吗？”

，但此刻，项葵两眼一黑，心中只翻涌着两句话。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巧合吗？

　　以及。

　　徒弟，你为什么不早说！现在你师父固然不是好人，你师娘和师娘的朋友也已经变成五行缺德的大坏蛋了啊！！

　　奔赴还在看她。

　　甚至往这边走了两步，尽管游戏人物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项葵总觉得——不好，眼里有杀气！

　　寂静中，林熙吞咽一下，说：“88次，是吧。”

　　“嗯。”

项葵冷静道：“而且我还冒充他的白月光前情缘，现在他帮会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揍他只是Play的一环。”

　　林熙想笑又不敢笑，憋到内伤：“项葵你……”

　　项葵手一抖，不小心按到了申请组队，意料之中的被无情拒绝。

　　[私聊]奔赴：？

　　[私聊]食人葵：Σ( ° △°|||)︴||啊啊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按错了！！

　　她态度骤变，对面应该是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发来个生气的颜表情。

　　[私聊]奔赴：(▽皿▽#)

　　一阵负罪感瞬间涌上心头。

　　天，她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

　　林熙静静地说：“我现在买号过去跟你一起磕头还来得及吗。”

　　“不用那么麻烦。你什么时候来我小区做客？”

项葵回忆起当时好友斩钉截铁的“绝对是他！不是我倒立蝶泳，我嘴通下水道，我人行道裸奔！”

，也静静地说：“那边下水道堵好久了，就等你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