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辉堂

楚天鸿，楚天砾和夫人苏秀颜坐在堂中，对于跪在下面请罪的楚铃兰一句话都没有，三人正仔细掂量着方才听到的一番描述，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起来吧。”

楚天鸿发了话，“告诉老七，我晚些去看他。”

楚铃兰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简单的两句话，连责备都不算吧。但看长辈们神色凝重，她只好先退出门外，心里还惦着七哥的伤势，得赶快去瞧瞧。

楚铃兰从承辉堂回来是半个时辰后，见她回来得快，也不像受了责罚的样子，楚林阳松了口气。楚铃兰二话没说先将小瓶拿出来，递上前说：“七哥，你服了元炁丹会好得快些。”

“给你和司徒吧。”

楚林阳看向司徒酉。

楚铃兰是很听七哥话的，但她自己没有留，连瓶子一并递了过去：“司徒哥哥，七哥给你的。”

司徒酉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忙推辞道：“元炁丹难得，我怎好服用。”

“拿着吧。”

楚林阳苦笑，叹道，“你修为高了，也能更好的保护我啊。”

话到这份上，司徒酉再不接着就说不过去了，只好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折腾了一上午，楚林阳累了也困了，纵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抵不住困意来袭，扯上被子一盖，便让二人回去休息了。

第二年夏初，空气中总夹带着阵阵暖流。一场夜雨，青石路被洗刷一新，附着光洁的水层，花叶贴着地面似铺展的绢画。

楚林阳和楚铃兰已将随身行囊收拾妥当，在承辉堂拜别长辈后便直奔天灵山。

半个月前，天灵派的石磬长老来到泰合城，代天灵派掌门虚元道人将兄妹二人收入门下，今日便要上山正式拜师。

天灵山位于泰合城的东南方，驾车约莫三个时辰，山脚下早有两位接引弟子在等候。楚林阳这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们兄妹还有三人也是今日上山拜师，几人车驾差不多时辰抵达，大家登上了一艘木船。

船不大，约莫可容十人左右，无帆，无桨，无舵。

待所有人都上了船，一名接引弟子收起木梯，双手在胸前唰唰唰结了几个印，木船晃了两下便稳稳当当入了空。

船上人皆惊叹不已，这是要坐船飞到天灵派去啊，真是不可思议，仙灵派弟子果然修为高深，仙法了得！

“大家先入船舱休息吧。”

五人陆续走进船舱，几张长条案几，除此之外也无他物。大家围案而坐，楚铃兰最是大胆，第一次离家的她还难抑兴奋，开口就问：“两位师兄如何称呼？”

“周文远。”

“成晖。”

“周师兄，成师兄！”

楚铃兰恭敬地称呼，而后道，“趁着这会儿跟我们说说天灵派的教规吧，还有师尊他老人家凶不凶？”

成晖表情微怔，随即笑说：“师尊他老人家平易近人，处事公允，只是时常闭关不出，咱们的修炼都是由四位长老代授。至于教规不外乎两条：尊师重道，同门之义。”

“就这样？”

楚铃兰不敢相信，其他人也是如此，天灵派弟子过千，理应教规森严，怎么就这么简单的两条而已？

周文远见大家疑惑，便又加以解释：“天灵派中弟子以贫民居多，但不乏三大家族与九卿贵族子弟，因三大家族身份贵胄，九卿与其又是从属关系，难以用教规约束，索性无为而治吧。”

这样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其实细想，只要严守这两条教规，无论身份尊贵与否，都不会闹出大乱子来。

不多时，木船停了下来。

已是山端，云雾稀稀缕缕绕在身前，空气有那么一阵略显稀薄，但之后便觉得气清神爽。眼前一片宽阔，与想象中仙境般的庭宇楼阁，雕龙画栋不同，脚下的青石大而厚重，树木林立，花草繁盛，身后是延展直下的云梯，一眼望不到底。

楚林阳望着数十丈远的青瓦、红柱、白墙，正中的匾上黑底金字竖写二字：圣灵。

这就是天灵派的圣灵殿！

楚林阳皱了皱眉，看上去也就比他家的房子高一些宽一些，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巍峨，庄严，无法直视。

“师尊在后山玉灵堂闭关，三位长老正在等候，大家随我们来吧。”

周文远和成晖走在前边，五人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汇聚着灵气，花开得特别鲜艳，也格外抖擞。

“不是四位长老吗？”

“听说半年前沐炎长老在灵界山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痊愈。”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灵界山见识见识。”

三人小声说的话被楚林阳和楚铃兰听了个满耳，沐炎长老有多厉害不清楚，但灵界山可是个令人向往之处，炁蕴大陆上的人还没有不想去看看的呢，只是大多数人这辈子也无缘踏足。

“但愿我们不负众望。”

楚林阳小声嘀咕了一句。

楚铃兰眉眼一弯，信心十足。

沿着小路来到后山，玉灵堂就建在一片翠竹环抱中，旁边两个小瀑布，汇聚到同一条溪流里，溪流穿梭于竹林之间。

玉灵堂就像一间普通的堂屋，梁柱稍高，在尖尖的屋顶上正立着一只彩色羽毛的大鸟，黑溜溜的眼睛瞧着下面站着的几人。

周文远和成晖上前行了礼，回复道：“三位长老，弟子们带师弟师妹前来拜见师尊。”

楚林阳打量着台阶上的三人，一位风度翩翩，面善，衣着搭配很随意，颜色也比较跳脱，是三人中最年轻的石磬长老。唯一一位女长老，慈眉善目，明黄色裙裳趁着皮肤尤显白净，毫无疑问是竹溪长老了。另一位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衣着也最为严正的一定是夏玄长老。

正想着，夏玄长老缓缓移动脚步，审视似的将下面五人一一打量，言道：“掌门师兄尚在闭关，你等弟子在此行拜师礼即可。”

五人不敢怠慢，忙将身上行囊卸下，跪伏于地，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起身立好。

“今日刚刚上山，先由你们的师兄带你们去各自的住处休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向他二人问询。”

“是。”

五人齐声应道。

周文远、成晖行过礼，带着五人沿路返回，向圣灵殿西南方行去，经由石阶往下便是一座三拱石桥，再经一道石门，周文远向五人介绍道：“穿过柳林有个岔路，左向是男弟子的住处，右向是女弟子的住处。”

才出柳林，岔路上迎来一容姿清秀的少女，明眸善睐，笑意盈盈：“两位师兄，我来接小师妹。”

“华师妹。”

周文远拘了一礼，正欲介绍，忽想起华芊茵乃九卿，而楚铃兰正是华家所侍奉的三大家族之一的楚家小姐，她们自然早就认识的，随即对楚铃兰说，“楚师妹，你就与华师妹一同去吧。”

楚铃兰转向七哥，只见楚林阳向她点了点头，心下一安便站到了华芊茵身边。这里人多，有所不便，华芊茵向着几人中的楚林阳微微欠了下身，以示见礼。

之后，便相背而行。

很快，人声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弟子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此处便是男弟子的屋舍了。楚林阳左右观望，三面半环状的山峰像插片一样耸立着，交错连接，上面错落有致地建着数不清的房屋，一层层阶梯蜿蜒盘绕，峰不算高，因着这些建筑倒显壮观。

四人被一一安排好住处，楚林阳是最后一个，他记得自己只上了两段阶梯，却在这一层走了好半天才停下。

“楚师弟，这是你的房间。”

成晖说着推开了房门，里面就像窑洞一样，除了门窗是木制的，他处皆是石壁。一榻，一案，两架，两柜，再无其他。

“我就住在你左向第六间，有事可以去找我。你先收拾下，一会儿有人送午饭过来。”

成晖简单地交代着。

楚林阳放下行囊，拘了一礼：“多谢成师兄。”

成晖猛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回以微笑，楚林阳将其送出门，回过头来看看门框上刻着名字的木牌，再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屋舍，不禁感概：好多人啊！

好在，屋与屋之间相隔足有丈宽，还是有一定私密性的。

楚林阳迈步进屋，关了门，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补觉！

送午饭的小弟子拎着食盒来到门前，叩了两声门无人回应，以为楚林阳出去了便推门而入，谁知进去一看，他竟然睡着了。

小弟子也不敢惊扰，悄悄放下食盒，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一个时辰后，华芊茵来到男弟子的住处，老槐下站着一长发飘逸的少年，年不过十七，却显老成。二人碰面后一起往山上去了，不一会儿就来到楚林阳的房门前。

华芊茵叩了两声门：“公子？”

等了片刻仍无人应声，华芊茵又往门框的木牌看了一次，没走错，刚来第一天应该不会到处乱逛才对。

“子希，公子好像不在房里。”

慕容子希往窗户瞄了一眼，慢慢拉开一条缝，二人透过窗缝看进去，榻上躺的分明就是楚林阳。华芊茵掩嘴忍笑，慕容子希忙关了窗子，二人走开几步站在栏杆处。

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身后的门突然开了，楚林阳本想出来透透气，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楚林阳愣了一下，将房门敞开，道：“进来吧。”

二人跟着进屋，楚林阳这才发现案上放着一个食盒，随手拎到了一边，说道：“这么急着来见我，坐下说吧。”

华芊茵双手接过楚林阳递来的茶水，解释道：“我们是担心公子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也有些事需要向公子禀报。”

“什么事？”

楚林阳奇道。

慕容子希往屋子里扫了一圈，叹道：“天灵派弟子的房间都一个样，看上去一视同仁，实际上不过是做给人看。这除了三大家族和九卿，最多的是贫民弟子，天灵派祖师爷之所以定下那种形同虚设的教规，除了因为九卿必定会和自己的主家站在一起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贫民弟子。试想下，一个门派中有三股势力同存，他们一定会想要依附某一方来为自己获取一定的便利，这可不是几条教规就能扼制住的。”

楚林阳听来感到无趣，就算天灵派一条教规都没有，可三大家族却是门规森严，扩张势力乃是第一大禁忌！

楚林阳耷拉着眼皮：“如今的楚家哪及言角两家威风，我虽不常出门，可也并非耳聋眼盲。”

慕容子希迟疑了下，想去端杯子却又停下了，顿了顿说：“言家一向独善其身，而今言家少主言墨衣也在天灵派，他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想要依附言家的人也都望而却步了。至于公子您的情况，恐怕早就被他们舍弃了，只是有些人碍于楚家势力不敢明言罢了。”

“子希......”华芊茵轻声提醒。

楚林阳倒没放在心上，慕容子希从小就是有话直说，虽不中听却也是难得的坦率。

“角千尘想搞事？”

楚林阳皱了皱眉。

屋中沉默了，按理说他不会动这个念头才对，即便他是角家长子长孙，但角家还不由他做主，而他的父亲角萧逸也不会这么大胆敢挑战东华州千年来的安定。

“角千尘是被宠坏了吧，听说他祖母视他如命。”

楚林阳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华芊茵倒不觉得有那么严重，看看这两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却是轻轻一笑：“角大少看起来也不笨，却对常翼的吹捧格外受用，看来确实被宠坏了。”

“常翼虽不至声名狼藉，却也劣迹斑斑，与他同为九卿真让人不爽！”

慕容子希眉宇间带着怒气，厌恶的神情以及攥紧的拳头，无不在表明他有多嫌弃常翼。

楚林阳不想卷入任何纷争，他来这可是肩负着拯救家族的重要使命，何况自身情况也不允许他与那些人做无谓的争执。

慕蓉子希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常翼仗着角家的势想要耍威风，区区几个贫民弟子岂会满足他的胃口，言家他还不敢招惹，公子自然首当其冲。就常翼以往的行事，若他真要找您的麻烦，必定会抬出他的主子，角大少的脑袋可不太灵光。”

不-灵-光！

楚林阳对慕容子希给角千尘的评价很认同，差点笑出声来，他太自负了，否则哪会被常翼那点伎俩牵着鼻子走。

不过......

“难道，他们在天灵派这几个月一点正事没干？”

楚林阳摸着下巴，有点不可思议。

华芊茵摇摇头，说道：“角大少已然炁师八段，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常翼倒是悠闲，拉拢了十来个贫民弟子。”

“那些人不过想找点便宜，能成什么事。”

楚林阳压根看不上这种趋炎附会。

“常翼无非是看人下菜碟，公子还当谨慎。”

慕蓉子希严正相告。

楚林阳长叹一声，心中不免自嘲：楚家没被诅咒前也无人敢小瞧，如今被血魂咒坑得够惨。

祖父，您也好歹给子孙留条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