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黎费力睁开眼睛，泪哭尽，眼睛酸涩得厉害，眼前白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她脑袋疼的厉害，她想挣扎的坐起身，胳膊却实在无力，撑不起重量，她只能作罢。

客衣听到声响，撩起帘子走近前来。

藜黎费劲试图看清眼前身在何方，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自己，她心头一跳，瑟缩想躲，就听到一阵轻灵的少女声。

“藜黎别怕，我是客衣。”

藜黎看向声源一侧，费劲辨认，直到模糊看到那女子脸颊处的红痣，方才确认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客衣仙子。她用力反握住客衣的手，焦急的询问。

“其它同门呢，怎么样了？”

客衣不忍见藜黎焦灼而痛苦的眼神，她别过头去。

藜黎看不清客衣，她心里翻腾的厉害，头彷佛有人那巨斧劈开一般炸痛，但是她现在急切想要知道其他人消息。

客衣收起所有轻浮，严肃正声道。

“梵净峰勇士仅余七人，亲传弟子都还活着。”

藜黎一时失语，她内心百感交集，她心痛其他人的死亡，又庆幸有七人仍存，复杂得紧。

“可与师父通信？他可回来？他现在何在？”

客衣将藜黎冰凉的双手仔细塞进被窝，贴心的为藜黎掖了掖被角，她有些不忍的看着藜黎，她的眼泪如断线的南珠一颗颗落下。

藜黎侧耳，她好像听到了啜泣声，她恍然间觉得不对劲，她不愿意相信她怀疑的事实，仅仅是想，她便呼吸不畅，心似被人剜去一块。

“悟生长老他......圆寂了。”

藜黎乍闻噩耗，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她眼睛酸涩的厉害，实在流不出眼泪，她只能疯狂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她要去找师父，她开始剧烈挣扎，病体挣扎不过客衣，只能被困于病榻之间，忽然她感到一股腥黏从嗓子涌出，从嘴角淌落，她靠着客衣艰难地抬手抹去，发现自己满手血污，她头发散落，双目血红，如同困兽，她刚醒情绪起伏太大，坚持不住昏睡过去，昏迷之前，喃喃一句。

“对不住了，弄脏了你的衣裙。”

客衣哭得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藜黎，她实在心疼藜黎呀。

距离藜黎醒来已经十月有余，只第一次醒来闹了一番，自此之后跟没事人一样，拼命的养病学习，静坐问道，待人也如之前一样，并无异常。但是外人都知道，藜黎她不好，她很不好，她面色憔悴，瘦骨伶仃，彷佛随时都会随风飘走，谁也抓不住她，谁也没办法救她。

曙雀被接回望舒宗，藜黎见不着，倒是郁离时常来陪伴藜黎，帮她排忧解闷。

“悟生大师是真正的圣人。”

这是藜黎第一次在郁离口中听到关于师父的赞许，郁离没有看向藜黎，自顾自说道。

“我的父母按照人类修士的标准来衡量绝非好人，大师杀我母亲的时候，我是痛苦的，毕竟她是我的母亲，但是入住梵净峰之后，看到悟生长老为了黎民众生鞠躬尽瘁，我又实在恨不起他，我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是魔族的事实，不断的自我厌弃，一次一次的自证，反复挣扎，直至我参悟了心法，不再受欲望驱使，我才敢接近你，你别怪我。”

这是第一次郁离坦诚的和藜黎谈心论道，藜黎看着面前隐藏在光影之下的郁离，心疼的伸出手，将他拥个满怀。

“若是让我早知道这些，我会早些拥抱你，你虽为魔族，但是你克己复礼，从未行乱踏错，所以你是人类也好，是魔族也罢，你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郁离痛苦的皱起眉头，紧紧回拥住藜黎，可是他这勇气可是来之不易，是以悟生大师为代价的，他不再愿意再失去梵净峰上任何一个人，这才坦白。

“霁淮师兄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藜黎一下子失态，急忙推开郁离，慌了神一般，大步疾行至霁淮师兄床榻。

霁淮师兄是几人之中受伤最重，他醒得最晚，实在太晚了，藜黎等了将近十年，当她双眼通红出现在师兄面前，看见师兄一如既往安抚的浅笑，她一下子怔愣住，真是恍若隔世，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众人将房间留给师兄妹两人叙旧，统统退出房间。

“师兄。”

仅仅是一声师兄，藜黎就感觉嗓子一紧，她猛地投入师兄的怀抱。

“藜黎，我在。”

藜黎的眼泪有了宣泄口，便不由主人决定了，她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起来昏天黑地。

“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同小时候一般爱哭。”

藜黎眼眶又是一热，师兄的声音许是因为甚久没有说话，沙哑异常，她实在心疼，又希望师兄同她多说些话。

“我以后只能跟你哭了，我们没有师父了。”

霁淮醒来就听说了一切，但是听到藜黎这话还是心头钝痛。

“师兄在。”

他也只能如此安慰了。

“我昏迷之前见到一抹流光，没想到是我和师父最后一面，师兄，我......”

藜黎想起记忆之中飞驰的流星，那是师父。

“客衣说，等她们到的时候，师父已经圆寂了，他与魔头魔军恶战一番，将他们都斩落长空之下，本来他不用死的，但他耗尽所有修为护住所有还活着徒弟的心脉，这才力竭而亡，我进门之前是为了报恩的，现在却连累师父因我而死，我实在可恨！”

藜黎说的又气血翻涌，她有靠着净心诀强行压下。霁淮见师妹如此熟练的做派，心中隐隐作痛，是多少次午夜梦回，多少次气血翻涌，她才能如此熟练啊。

他叹了口气，目光移向南方，缓声说道。

“活着的人最痛苦，我们在这就是为了那些不能回来的人，我们肩上背负着他们的力量，我们要替他们继续勇敢的活着。”

藜黎坐正，也看向南方，那个方向是师父的方向，人死后，魂魄会离开身体，一路向南奔向忘川，从而奔赴下一次生命。但如今忘川上弥漫了黑雾，黑雾阻隔了亡魂投胎之路，久留人间不去便会怨气难消，日积月累便会成为恶鬼。

佛修除了唯一除了忘川可以渡化亡魂的存在，魔修不想让这乱世结束，他们有预谋组织了这次狙杀，不仅要除去梵净峰，其它所有佛修都在遭受灭顶大难。

藜黎结束沉思，她率先出声打破安静。

“我想去忘川渡化师父亡魂，让他早日可以投胎为人。”

藜黎眼眶通红，莹莹挂着泪珠，目色却十分坚定，她又重复一遍。

“今世为师父徒弟，我必须要亲手渡师父入轮回，微微以报师徒之恩！”

“我也去！”

郁离推门而入，继续坚定的说道。“师姐，我也去！”

郁离说完朝着霁淮师兄恭敬的行礼，虽然他每次都会给师兄行礼，但是此刻藜黎敏锐地感觉到这次应该是郁离发自肺腑的。

他刚说罢，又是熟悉声音传来。

“师姐，师姐，师姐，不能只带他去，我也去！”

曙雀风风火火闯进房间，她同郁离对视一眼，互看不顺眼，嘁了一声便移开眼。

“师姐，我祖父关了我许久，我可算逃出来了。”

曙雀身后跟着其它三个还活着的外门弟子，他们也眼眶通红，原本他们都是一盘散沙，师兄一醒，众人又聚拢起来，拧成一股绳。

“藜黎仙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瘦猴，就是你刚来第一个推你的同门，他平日里那么胆小一个人，在那场大战之中替我生生挡了一剑，他小子没出息，替人赴死嘴里还一直念叨着疼。我自那发誓，若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替他那份一起活着，你们放心去，我没能力，但是家我替你们守着，梵净峰交给我，我一定会打理好。”

藜黎看着眼前那位同门，他叫晓晨，是郁离受伤回峰第一个搭手的人，包括瘦猴，她都记得。晓晨见藜黎一众人不说话，露出一个憨厚的笑，众人都是鼻头一酸，他笑得一瞬间好像瘦猴，好像好像。

“霁淮师兄对不起，我从小就让你和师父头疼，我平日里不努力修炼，等到大战的时候都靠着你们来拯救，我太没用了，我是废物啊，废物啊！”

藜黎记起他小时候在师父怀里撒娇的模样，她记得他曾经那么爱笑，和此刻偏激的人判若两人，藜黎不忍再看下去，她别过头去。

“我忘忧在此立誓，我将潜心钻研功法，终有一日可以成为师兄师姐们的保护伞！”

忘忧掏出利刃，歃血为誓！

最后一人躲在角落，痛苦出声。

“我是梵净峰最普通的一名外门弟子，在学堂我坐最后一排，吃饭我是最后几个，诸位师兄师姐未必能认识我，我常常在想，我活着是否真的有意义，但是就是这么普通的我，被长老用生命所救，我最近在想，如果长老不在我身上耗费修为，是不是就不会力竭而亡了，长老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霁淮师兄接着出声，他认真的说道。

“我认识你，你叫忍冬，是师父在一个冬天带回来的，差点活不成，是我不分昼夜将你救活，师父叫我给你取个名字，我说，希望你能走过每个痛苦的冬天，就叫你忍冬吧。”

藜黎接着话头说道：“师父他修的是生死道，他常说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要放弃任何一条活着的生命，人只有活着才能创造价值，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忍冬听完扑通跪下，我们躲闪不及，他又接着说道。

“忍冬想转修药修，成为和师父一般救死扶伤的大善人。”

对此我们都表示尊重，也没有干涉他们决定，等众人散，曙雀拿出一张地图。

“在师兄未醒之前，我就想着前往忘川之事，我同祖父游说了数次，他都不同意，最后我说，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让我去，我想尽一切办法都是要去的，最后祖父才松口，现在佛修遭如此一劫，人人自危，他也担心我路上被伏击，他这才给了我这张地图，上面这条路是外人不知的，所以只要我们隐秘点，安全到达忘川应当不是问题。”

藜黎接过地图，展露在众人面前，研究了一番，藜黎才算看明白。

“提及忘川大家都是想着一路南下，南山一带是必经之路，但是这张地图标新立异，它先向西找到大时山，再走水路洛川到风陵谷，再走一小段陆路就到忘川了，确实不一样。”

郁离没有开口只是点头，藜黎将目光投向霁淮师兄，霁淮接住藜黎目光，挑眉道。

“可行。”

藜黎放下心来研究地图，头也没抬的说道。

“我先查询资料把地图摸清楚，正好大师兄还需要时间休整，他痊愈，我们就上路。”

众人相互交换眼神，都坚定的点点头，他们一定要渡师父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