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以眠就是那种人，固然她是一个冷冰冰一言不发的人，不过这些感情的由来与形成已经在身体里面根深蒂固，好像参天大树一样，已经拔节。“你总是要一个说法的，故而我没有走。”

绍以眠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完毕后回眸目光深沉若海一般的望着眼前的人，秦峰叹口气，回避了一下绍以眠的眼睛。世界上怎会有那样一双眼睛，好像发觉自尘土之中一样，在看着你的时候，一切微光闪现，而那尘土在顷刻之间又是消失了一个一干二净。如同黑曜石一般，坚定，冷厉。如同月色一样，苍茫，深邃，但是却没有焦距，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在看你身后庭院里面的花木，但是分明迫人的很。他原本是想过来兴师问罪的，不过看着那双眼睛，居然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如同骨鲠在喉的感觉，顷刻之间就让他后退了一小半。这里，不是绍以眠的地方，绍以眠凭借的是什么东西，让她拥有这样的主动权，她难道就不怕自己得罪了秦峰会身首异处吗？秦峰是何许人，她一定也是听说过了，不过纵然是听说过了，她好像也是满不在乎的。“坐吧。”

本应该是秦峰先入为主招待绍以眠的，但是没有想到让绍以眠还是占尽了先机，挥了挥手，秦峰坐在了那里，然后望着绍以眠。好像必须要讨一个说法一样，两双眼睛交汇了一下，秦峰的暮色冷冰冰，但是她的眼睛里面也没有多少比较感天动地的东西，她八字打开，已经开口——“你想要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毫无隐瞒？”

秦峰加重了语声，望着绍以眠，她驯顺的好像是麋鹿一般，平易近人的点点头。“毫无隐瞒。”

“也无锥心之论？”

秦峰望着绍以眠，绍以眠点点头，“并没有锥心之论，你放心就好，君殇大哥是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这仇是你的仇，在这么多年中，我的内心也是让这复仇的烈焰给燃烧了，但是我忽然发现了一个事情……”“是悟出来的吗？我需要的是证据，是明火执仗的证据。”

秦峰并没有被绍以眠的一句话影响，绍以眠叹口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真正的证据已经不复存在，证据其实很多时候也是靠不住的东西。”

“那日围城，他不是不出手相助，而是根本就没有办法，人人都知道战场如杀场，但是有没有人知道，皇城，天子脚下也是一片喊声震天呢？”

这事情是绍以眠调查了很久才知道的，她本不想要告诉任何人，这些事情本应该烟消云散的，但是偏偏这些事情不但没有烟消火灭，反而是死灰复燃，她说完，看着眼前的秦峰。“这是我知道的。”

“如何证明？”

当年，君殇上战场，苏钰在龙庭中，并没有出手相助，并没有！君殇终于失败了，一败如水，死伤无数。可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君殇都在等待救援的，但是并没有。君殇是何等悲凉，何等失望，不是个中人，大概完全没有办法去想。秦峰望着绍以眠，“证据呢？我要证据？”

证据？以及你给过去了那么多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证据？没有证据！她不能明确的给出来一个证据，“你好好调查调查，这些事情要是有心人一定会调查出来的，皇城外围城打援的军队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是他不去帮助君殇，而是当时的情况想要突出重围，并不现实。”

“士为知己者死，为何君殇大哥做事情就这般耿介，他呢，一句不现实，好一个不现实……我看你还是对苏钰念念不忘，他究竟有什么好？”

“我……”镇定的绍以眠忽然脸色变了，她的眉宇轩动了一下，因为说破了心事，有惶恐的因子攫住了她的心脉，她叹口气，一言不发，悲悯的望着眼前的秦峰。对苏钰的维护，是出于一种爱，还是另有原因呢？这么多年了，按理说，她早已经心灰意冷，为何被人戳中了心事，还是这般的手足无措，她的手指移动了一下，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锦帕。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这才将目光回避，“你胡思乱想而已，我并没有，我不过是实事求是而已。”

“那么，我只好公事公办了，我不要你走，现在你知道了，你想要走都没有可能。”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还没有好起来，我如何可以离开这里？”

绍以眠悲心的叹口气，现在，她已经孤立无援，且已经不被人理解了。要是战况继续绵延，绍以眠不想要看到的。现在，苏钰已经登龙，他贵为天子，一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要是果真征伐起来，他们这小小的迷雪谷如何可以偏安一隅呢？他的目光惆怅的望着她，“时候不早了，眠姑娘休息吧，这事情我自有主张。”

“求你不要……”看到秦峰要走，她站起身来，秦峰顿住了脚步，但是并没有回眸，“求你不要伤害如婆婆与非容，可好？”

“好。”

他点点头，大步流星的去了。等到秦峰去了以后，她这才往前走，看着凄迷的夜色，今晚黑沉沉的，密云不雨！要是有一场及时雨，将这窒闷的空气给驱散，该有多好啊，但是并没有。她在盼望吗？是雨，还是心里面有其余的东西？秦峰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急功近利起来，可能是仇恨蒙蔽了秦峰的眼睛，他已经丝毫不讲道理了。君殇阵亡，风连削发为僧，她寡居素星居，非容重病缠身，秦峰变得诡谲莫测！这些可都是种什么因，的什么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难道苏钰就是很开心吗？还是，日日夜夜，他也是惊悸，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曾因为畏惧而颤栗吗？她不能想究竟他是什么生活状况，原本，他们这一生是真真正正不存在一分的交集，但是偏偏一切已经不尽相同。“眠姑娘，请进去，夜深风露重，你早早的休息是好的。”

绍以眠刚刚举步，还没有从前面的位置出来，有一个面沉如水丝毫没有表情的女婢已经提醒了一句。“我要是逃，当日已经逃之夭夭，何用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呢？你多虑了。”

绍以眠的声音冷冷的。“但愿如此，是奴婢多虑了，而不是您真的准备离开这里，秦峰大哥已经说了，无论如何是不允许你离开这里的，您好好在这里生活就是了。”

“生活在这里？”

她看着这屋子，迷雪谷，其实这里的屋子已经很不错了，相比较于很多人的简陋，这里是奢靡的，是盛放的花朵，并不贫瘠。但是，绍以眠并非是那种受制于人之人。“让开，我要去见非容。”

绍以眠变得强硬起来，不过丝毫不起作用，他冷冷的深寒的目光已经落了过来。“眠姑娘，得罪了，这里不是您想要与不想要，您要是果真想要去见非容主子，您必须要去奉劝他，与苏钰作战，这是我们全体的愿望！”

这女子慷慨激昂，绍以眠眨了一下眼睛。良久的沉默，是风暴即将开始之前的酝酿，绍以眠尽量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焰，“你们疯了吗？你们这是以卵击石，是自取灭亡，如此飞蛾扑火的事情，最好莫要去做。”

“眠姑娘，您可以置身事外，是因为您没有追随君殇将军，而我呢，与您则是不同，我这人认死理，所以，我势要与秦峰大哥同进同退。”

听到这里，绍以眠的后背有一股淡淡的恶寒，然后，脸色逐渐的变了，变得很是难看，“我要去见非容，现在就要去。”

“眠姑娘，奴婢请您回去。”

绍以眠没有移动脚步，目光望着前面的黑暗，今晚是应该有大雨的，不过今晚的大雨并没有降临，反而是让空气变得更加是凝滞起来了，她的眼睛望着前面的位置看，黑夜好像一口大锅一样，从头将她给包裹在了里面。她没有动，这女子加重了语声——“眠姑娘，不要让我为难。”

绍以眠还是丝毫没有移动脚步，过了很久很久的对峙，这女子倒是有点儿泄气，“此事，秦峰大哥会去取证的，现在让您与他分开一段时间，对您与他都有好处，反正……”“反正很快，苏钰就要来救你，到时候我们说不得还是一拼，不过是做刀下亡魂而已，而您，则是安安全全的离开这里，岂不是快哉呢？”

“你当真这样以为，就是小人之心。”

绍以眠被气的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梳子在头顶梳头发，但是这梳子到了自己发丝的末端，遇到了疙瘩一样。再也梳理不下去了，绍以眠铤而走险，不准备与她做深谈，径自往前走，不过这女子已经将抱在怀抱中的长剑给锵然一声拔了出来，并且歉然的看着绍以眠，“眠姑娘，你总是这样让人不可理喻，我以为你是聪明的。”

“往往是聪明人，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吗？”

绍以眠并没有畏惧，目光散漫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女子叹口气，没有说一个字。“我要去，今晚我想还不至于会粉身碎骨，你们都错了，为何有那样多的成见？”

不知道苏钰知道绍以眠为自己据理力争，会不会心痛呢？这边已经争执起来，绍以眠何曾不清楚，眼前的女子之所以秦峰放心留下来，原是因为这女子的武艺超群，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但是她还是不怕，从很多年前，她就已经没有什么怕了。当一个人真正无所畏惧的时候，反而别人会畏惧你，这并不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很快的绍以眠就证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