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拘魂 第五章

李家小院坐落在西街一处僻静的居民区里。因为李楚奎的去世，门楣上还挂着白绫与白灯笼，曾经有着李氏夫妇与李家姐弟居住的宅子，如今只剩下了李守廷一人。而在丧事之后，家里的家丁与丫鬟也被李守廷遣散了不少。毫无人气的氛围，让整个小宅透出一股悲凉之气。

“你们到底是何人？”

被楚一与邱铁带回了李家的李守廷，紧紧抱着李楚奎留给他的长命锁，有些害怕的躲在墙角。

他头上的白布还未取下，有些少年气的脸上犹有泪痕。原本合身的衣衫因为他瘦了不少而空荡荡的挂着，平日里从不缺吃少喝的嘴，也因为哭得太多而干枯得起了皮。

楚一看着眼前这个还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脑子里止不住的回忆起当时哭得昏天黑地的他自己。

他那时还只有八岁，眼见父母亲在他身前倒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是连将父母搬到床上去，让他们安生躺着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的他天天被村里的孩童追着骂怪物，被那些大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傻子。整个村里只有楚道文与楚傅氏，会操心他每天有没有吃饱穿暖。

如若他那个时候已经有了道法，会了寸地诀，他就可以将父母收进铜钱锏，上医馆或者道观去求救。而不是和李守廷一样，总是活在悲痛与恐惧之中。

楚一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李守廷颤抖的肩，眼神柔和的看向他:“我叫楚一，旁边这位名邱铁，我们都是修道之人，并不是什么会吸血的怪物。你昨夜在东街见到的小僵尸，她叫小六，是我与邱铁的妹子，不会吃人。”

他说完这些，又将被收进符咒里的李楚奎放了出来。这位生时敦厚死后却差点被控制的老人，此时因为楚一的定身符，正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

“你的父亲，此时已成了生魂，不再是活人了。生死有命，你若是一直执着不放，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昨夜持黑线来偷袭的，对你父亲的生魂有恶意，因此我们才将你与你父亲先行带回。”

李守廷最初惊恐的双眼，随着楚一温和的话语渐渐平静下来。他伸手去抓了一把李楚奎的衣衫，但却穿透而过，什么都没摸到。

这时他才开始信了楚一的说法，与之说起话来:“那人..那人为何要缠着父亲不放？父亲生时乐善好施，从不做恶事，为何在死后也不得清静？”

邱铁见这小少年又瘦又弱，成了孤儿后也甚是可怜。他伸出手去，学着楚一的样子拍了拍少年的肩，好声好气道:“你且先说说，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又为何去寻那伍家公子的麻烦吧。”

原本平静了的李守廷听到这句问话，一双眼又红了起来:“如若不是那火神祭祀，父亲与长姐都不会死。”

宁安城一年四季除了三伏天与初秋，其它时间基本都是白雪皑皑。居住在这儿的百姓们受够了寒冷天气的苦，但又舍不得这块土生土长的地方，因此都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传说中神秘又强大的火神身上。火神祭祀每三年进行一次，百姓们都希望通过祭祀活动，来让这位能熊熊燃烧的神仙保佑宁安的天气稍微好上一点。

完成火神祭祀的人选通常会提前一个月开始选举。而在这城内，只有拥有店铺的商家老板们才有投票和参选的权利。西街开了五六家裁缝店的李家老板李楚奎，就是这些老板中的一位。

李楚奎在三年前，曾投了宁安城另一家商行苏氏商行家的小公子苏暮合为祭祀人选。当时与苏小公子一起竞争的，就有金营商行的大公子伍锦顺。

作为祭祀人选，一般是被禁止给自己投票的，这是大家默认的规则。因此苏暮合当着众人的面，将手里的玉牌放在了伍锦顺的名牌前。

昔年十五岁的苏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长发乌黑，一身白衣衬得他风度翩翩，就如天下最好的美玉一般纯净明亮。他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令人信服的风度，不失才华的言语中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切。这样的苏小公子，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关注，成了三年前火神祭祀的人选。

祭祀当天，苏暮合在完成祭天仪式后，需带着两火童两火女，进入宁安城外一片名为长林的树林，在树林中心点亮五道篝火。而后守护这五道篝火直至第二日鸡鸣之时篝火不灭，祭祀才算成功。

当年败给苏暮合的伍锦顺，李家的大女儿李守云，云来客栈老板的大公子易运青，以及易运青的小妹易运仙，成为了苏暮合身边的火童火女，陪同他一起进了长林。

然而第二日清晨，人们只见到了昏倒在篝火边的易运青与伍锦顺，以及脸色铁青没了呼吸，全身上下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李守云与易运仙。而苏家小公子苏暮合，只留下了两条穿着苏夫人亲手做的云靴的双腿，就连尸身都没被找到。

诡异的是，百姓们此前从未听说长林里有伤人的野兽。并且伍锦顺与易运青昏迷多时，当天晚上还下起了大雪，但那篝火一直未曾熄灭。在长林外守着的李楚奎十分肯定，篝火一直燃到了第二日午时。

由于幸存下来的伍锦顺与易运青神情恍惚，词不成句，大家也不忍心再去追问真相，从此这桩无头悬案被众人埋在了心底不愿再提起。和那三个孩子的性命比起来，他们更怕这晦气的事提起的次数越多，就越冲撞了火神。

说来也很是奇怪，当年掌管宁安城的，还是城主府。而被城主府钦点做军刀的易家，自从易运青生还之后，家中生意大幅度缩水，到后来干脆宣布关铺，将与朝廷合作的铁碗生意让给了金营商行。而伍锦顺伍大公子见好友易运青落魄，可怜他无处可去，便给了他个闲差，让他为伍家办事。

城中百姓无不称赞伍锦顺情深义重，夸他看重好友，能及时伸出援手。因此今年的火神祭祀人选推举，很多人都选了伍锦顺。

“人人都说他伍大公子品性纯良，所以当选祭祀是意料之中。但我却知道，伍锦顺早就派人去威逼利诱那些能投票的商家。生意做得小的，就拿钱收买。拿钱买不通的，就给他下绊子。”

“我父一生正直，怎会行这阴暗之事？他早在伍锦顺第一次上门之时就拒绝了。只是那伍锦顺心狠手辣，觉得我父以前站在苏小公子一边，现在又拒绝他的好意，是故意与他作对。因此在生意上对他多有打压，前两日还派人去裁缝店闹事，将我父辛苦织就的仙履衣给烧了个精光。”

“那仙履衣本来是织给长姐的，长姐去世之后，父亲一直将它挂在店里睹物思人。那日他见仙衣被毁，急火攻心吐了三口鲜血，没想到就这么驾鹤西去了。我实在是恨！呜呜...”

李守廷说完这一长串故事后，又忍不住呜咽起来，好像又想到了李楚奎当日倒在地上的样子。

“你说的易运青，就是今天跟在伍锦顺身后那个？”

楚一在一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李守廷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后又接着问道。

“不错。我前几年因身患奇病，被父亲送出城去养了几年，平常不在城中。今年回来后才得知不仅母亲去世了，就连长姐也没了。父亲当年为了不影响我治病，竟没告知我姐姐去世的消息。而以往与姐姐交好的易大哥，我那日也是第一次见。”

李守廷擦了把眼泪，抽抽搭搭地答他。

“城主大人就没派人去查探过火童火女身亡的事吗？并且死在长林的可不止火童与火女，还有那位得民心的苏小公子呢，苏家就没找官府报案吗？”

邱铁蹲在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问。

“大人当年派人查过，最后给了个猛兽袭人的说法算是结了案。后来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守廷说到这儿，情绪已然平复得差不多了，也想起来问李楚奎身上符咒的事了。

“请问楚...楚大师，我父亲身上那神秘符咒，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一抬头与邱铁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瞒下此事。李守廷如今是个身世可怜的孤儿，他身体与精神，都不适合再操心其它事了。

“那符咒的事我们自会解决，你且放心。这几日等丧事已了，你带着我给你的护身符出城去，留一去向给我。等我们将你父亲生魂送入地府轮回，自会来寻你。”

楚一说完右手一伸，掌心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黄色平安符。

李守廷将符接过，珍而重之的戴上，诚恳的道了谢。戴好后没说几句话，他又想起了易运青的事:“易大哥昨日将我带走，对我说他是不得已委身伍家。我问起他当年火神祭祀的事，他却说什么也不知道。两位大师如若是想找人帮忙，可以去找他。”

李守廷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想起长姐念那两句诗时的快乐神情，又落寞的补了一句:“长姐有一闺名为白云，你们向他说起，他自会知晓。”

邱铁与楚一见他难过，心中多有感同身受，但他们毕竟是外人，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声好后带着李楚奎的生魂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