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拘魂 第三章

被这一大二小三位少女望着的楚一，伸手握拳凑到嘴边咳了咳，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些发虚：“宁安天气寒冷，经常飘雪或者下雨，每到这种时候宁安城的生存环境就会变得异常艰难。因此在入秋之时，宁安城会举行火神节祭祀。火神节前会推选一位大祭司来完成祭祀，以此来保佑宁安城的百姓。而这完成祭祀的人选，则由城内所有大小商家共同选举。”

楚一解释完拍了拍胸口，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他刚刚在看热闹时与身旁围观的人闲聊了几句，不然他还真有点对不起对面这三位期盼的眼神。

“成为火神节大祭司有很大的好处吗？”

邱铁看着被易运青带走的李守廷，不解地问道。

“哎哟，你们几位一看就是外地人，”在商行大门不远处摆摊卖糖水的老板笑道，一边给他们答疑一边招呼他们来吃糖水，“那位伍大公子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有钱的商人。但火神节上的大祭司，可是能和金将军说上话的。若是凭借这层关系，再把和将军府有关的生意揽下来，金营商行从此就能一跃成为最大的商行，不再是之一了。这是我们全城老百姓都知道的事。”

楚一见那手脚麻利的老板很是热情，也很会做生意，还没等他们几个落脚坐下，几碗带着花香的糖水就已经摆在了桌上。他喝了一口红糖水，笑着问那老板：“我看您挺会做生意的，怎么也不去试试？”

“哎哟，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哪儿比得过几大商行的各位公子呀？我每天就卖卖糖水，回家陪陪老婆孩子，挺好。那些摆在头顶上的大事儿，就让头顶上的人去操心好了，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我也没这能耐呀。”

那老板边说边笑，语气真挚又不失幽默，一番话将一桌人逗得直乐。并且这小老板也很有眼色，他见大家将糖水喝得差不多了，又适时递上去几个宁安特有的青叶饼解腻。

尹小雨很爱这口味清新的青叶饼，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找那老板买了好几个。此时就算她再不谙世事，也被这位看似普通但有大智慧的老板折服了：“我如果有他这么会赚钱，也就不会连累天师了。”

这话一出，邱铁、鹿其还有楚一皆转头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邱铁看完后捂着嘴直乐，鹿其则笑了一下后又很快恢复了神情。

至于被小莲花挂念的楚一，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又庆幸了一把之前靠捉鬼收妖攒了不少钱，现在还不至于在这朵莲花面前露怯。

就在楚一等人逐渐远去寻客栈住下之时，易运青已拉着李守廷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才放开捂着李守廷的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但李守廷年初经历了母亲病逝，现在又失去了父亲，对那有害人嫌疑的伍锦顺是恨之入骨。他根本不管易运青的手势，红着一双眼大声吼道：“你这个伍家的走狗！就算今日将我拦住，他日我也能寻找机会为父亲报仇！你们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嘘..”刚刚在伍锦顺面前还神色平静的易运青此时却有些焦急，他见劝不住李守廷，干脆又过去用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在这少年的耳边说了一句：“白云大海，青叶团子。”

正激烈挣扎的李守廷顿时愣住了，这句话是他那已逝的长姐李守云在家时玩笑说的话，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他的长姐李守云生性直爽，平日里对父亲要求的诗词歌赋一点兴趣也无。

但是她有一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在家看起书来。看着看着瞧见了一句诗，“青霭远相接，白云来复还”，她当时就笑了起来，还打趣说这诗里怎么又是白云大海又是青叶团子的。从此这句话就成了李家人笑她的话，而这件事也只有李家人知道。

“你...你是如何得知这句话的..”李守廷呆呆的看着神情落寞的易运青。

“你家长姐，是在十一岁那年瞧见青霭白云这句诗的是不是？”

易运青叹了口气问他，见他点头后又接着说道，“我名易运青，青霭的青。”

本来呆的李守廷此时更呆了，他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位“伍家走狗”，竟是当年长姐的好友之一。

他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被长姐送出城去养病，并没在宁安城待多久。对于这位长姐当年的好友，也只听说过名字，并不记得面容，因此才一时认不出来。

“我因为一些说不得的缘故，暂时在伍家栖身。白云在死前曾说过，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家里的父母与幼弟。所以你一定要信我，我不会害你。”

易运青的语气急切但真挚，此时李守廷已慢慢开始相信他了。

“白云是姐姐未出嫁时的别名，只有双亲与我才会这么叫她....照这么看来，你的确是姐姐的朋友了。”

李守廷喃喃说着，但又突然激动起来，用力的拉着易运青的袖子，大声地说道，“易大哥，你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神情本就落寞的易运青听到这句话，面色变得更加悲苦，手也轻轻颤抖起来：“对不住，我到那时....那时也只见了她最后一面，并不知她是怎么死的。”

“那....”李守廷拉着他的袖子，又不死心的问，“那苏暮合...”

“我不知！小苏....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不知他是如何死的！”

易运青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一张俊秀白皙的脸被憋得通红。

“守廷，你且听我的话，先回家去操持丧事。伍大公子的确与这事无关，我可以保证。若是李家有何难处，你来找我。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财，也许能够帮你一把。”

易运青到底是年长，只激动了一会儿就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好言好语的将泪流满面还想说话的李守廷劝走，又往这个少年手里塞了些钱，才自僻静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易运青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装作没瞧见另一片墙角里而动灰色衣衫，嘴带嘲讽的回了伍府。

天色渐晚，宁安城街上的灯笼逐渐亮了起来，夜晚负责巡逻的官兵开始出现在街道上，将军府里的丫鬟守卫也轮了值，有规有矩的在府里穿梭着。

金羁今年三十有六，生得一双斜眼，方脸大嘴，白牙高鼻。常年在战场厮杀累积的血气，让他的身上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那双不算大的眸子里，蕴含着让人生寒的冷意。他此时正站在待客厅里，缓缓擦拭手里的金刀，嘴角还有丝不易察觉的笑。只是这笑并没到达眼底，仔细看就会发现是没有温度的。

白日里被闹了一通的伍锦顺，此时正坐在金羁对面，有些急躁的喝下了一口茶。就算他平日里胆子再大，生意做得再好，但是在这个宁安城的实际掌权人面前，他只能做个听话的小绵羊：“将军大人，那李楚奎的死我已掩盖过去了。今年秋天的货已为您备齐了一半，那这军粮供给...”

“唰！”

金羁突然将刀拔了出来，明亮似镜的刀面瞬间就倒映出了伍锦顺的脸：“急什么，如今没仗可打，本将军向朝廷申请购买军粮与补给，总得找个理由。”

伍锦顺被突然出现的刀面吓了一跳，他战战兢兢的又喝下一口茶，低头顺从道：“将军说得是。今年火神节大祭司的推举我已当选，有了这层关系，在下再为将军办事就方便多了。”

金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刀翻来覆去的擦了好几遍才开口：“此事你做得很好。本将军今日还有事，你先回府吧。若是有事就派人来寻睿君，他自会助你。”

“是。”

伍锦顺领了命，又朝金羁行完礼后下去了。

刚刚被金羁提到的方睿君，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离开的伍锦顺，上前冷声道：“之前为了取得伍锦顺信任，不得已才交给他几件事去办，幸好我在暗中出手保住了无辜百姓。这次他又如此急着催将军采买，真不知道他手里的粮食与军供都是哪里来的。这段时间我多方打听，也没听说过有哪户农民的粮食曾被人恶意低价收购的。”

金羁望着待客厅的大门眯了眯眼，将擦好的刀又浇了些水重新擦拭了起来：“伍锦顺此人并不简单，你且先跟着他，万万不可打草惊蛇。他手里的那些粮食，到底是从何而来，还有他之前交上来的军供，又是从何处做的，一定要调查清楚再动手！”

“是，将军！”

方睿君厉声领命。

“还有，今日在街上闹事的那少年，你且去看看。若是伍锦顺当真害了他父亲，你寻个机会将这少年送出城去躲一躲。等待日后....”

金羁说到这里住了嘴。他将擦好的刀用力的插回了刀鞘，刀刃与刀鞘相撞发出了尖锐的金属声，隐隐回荡在这个只有他和方睿君的待客厅里。

月上枝头，宁安城很快进入了宵禁时间。此时宁安街上已换了新的打更人，而由于前任更夫的命案，街道上巡逻的官兵也比平日夜里多了起来。

楚一安顿完尹小雨等人，刚和衣躺在床上，就被闻到了一股生魂的味道。这个生魂意识不强，没有道行，周身无阴气不说，还飘散着丝丝生气。

他轻闭上了眼，将碧玉剑在胸口放好，并不想去管这生魂的事。这魂魄光闻到味道就能看出是刚去世不久，若是宁安城生人，死后在街上飘荡留念也属正常。反正不出天亮，就会有鬼差来收魂。

但楚一闭眼了才半柱香，就听见东街那边传来一声“父亲！”

。

他们居住的客栈在西街，离东街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城内禁制虽然压制住了他的道行，但好在没压制住五识五感，因此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这是今天白日大街上闹事的少年，李守廷的声音。

楚一烦躁的翻来覆去转了两个身，最终还是稍微收拾了一下，自窗口翻身飞出去了东街。

那个少年白日里悲痛的眼神，和他当时看见楚道文楚傅氏去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