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厉鬼 第九章

“为何？”

楚一见她神色不似开玩笑，只好按捺下情绪耐心问道。

“她们在水底与我说话时，我能感觉到她们有莫大的冤情，但又并不是像胡员外所说的那样。”

尹小雨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在女尸身上感受到的场景，但又不想让她们就这样带着冤情被楚一给度化。

她这次与楚一重逢，除了一心一意想要帮他，内心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她此前作为仙药长在灵池，每天除了修行并没别的事可做，也没有别的事可担心。并且她入世一共才五年时间，所识之人除了小黑就是楚一这一帮子人。

她在入竹溪县之前，从未想过此生还有别的追求。但是在水下帮楚一收尸之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些惨死的女子悲痛的情绪，也接收到了她们传递给她的期盼之情。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也从未感受到自己有如此重要，竟然可以帮助这么多人申冤。

“没听懂。”

大黑驴直截了当的下了结论，他根本没听明白这小莲花想要说些什么。

但楚一却二话没说直接带着他们出了胡府到了郊外，寻了一处阴凉之地后，大手一挥将一锏的尸体全都放了出来。

尹小雨轻移脚步，蹲在地上仔细看这些女尸的模样。她们每一个都生得极其普通，身上衣裙也都是街上妇人常见的款式。但她们每一个都睁着眼，双眼充血的直直望着天，眼中似有莫大的苦楚和不甘。尹小雨虽不太清楚百鬼种类，但此时也明白这些女尸，已成了死不瞑目的冤死鬼。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具女尸，突然心有所感。玉手一挥轻纱袖袍，只见一片水声流转之间，有片片带着灵气的荷叶与莲花瓣落下，覆盖在这些女尸身上。不出片刻，她们脸上被水泡得肿胀的皮肤，还有身上破烂的衣衫，已恢复如初。这些女子，又变成了生前那般鲜活的模样。

“你们不要害怕，天师与黑驴兄弟都是好人，还有小黑、小麒麟与小六她们，也都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有何冤情尽管说来，天师听完若是觉得你们实是惨死，自会度化你们，送你们去好生投胎。”

尹小雨轻柔的声音带着丝丝药香飘在女尸上空，不一会儿就成了一片巨大的荷叶，替她们挡住了楚一等人身上若有似无的煞气。

楚一挑了挑眉，并没搭话，但他心里却想着：这丫头，居然三言两语就把他的任务给安排好了，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随着荷叶的形成，那些恢复成生人模样的女尸突然动了起来。一阵轻微细响之下，只见一群脸带悲苦的女子，站在了众人眼前。

其中一位脸蛋稍圆、长有杏眼的妇人左右看了一眼，而后带着泪意上前盈盈一拜哽咽道：“小妇人丁谷氏，出嫁前的闺名为富春，乃竹溪县东街上小酒馆老板丁贵冠的妻子。”

“丁夫人，不对，谷姑娘，也不对....”邱铁叫了她一声，但又实在不知叫她什么才好。这妇人现在已与她夫君阴阳两隔，算不上是妇人了。但若叫她姑娘，她却又是妇人打扮。

“叫谷姑娘吧，”楚一上前低声说道，“谷姑娘如今成了阴体，与阳间种种已无缘分，也是时候用回自己的名字了。等到你去投胎之时，还能以自己本来的名字和面目去地府面见判官，也算是给自己个交待。”

“先生说的是。”

谷富春听完，满心的思绪化为了感恩，又朝他拜了一拜。

“谷姑娘，你们....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尹小雨对于男女之间那点认识全来自于话本子上的故事，对婚后生活的了解也极为有限。

但她回想起在水底时这些女子传递给她的情绪，应该是与这些事有关，因此她调动起自己为数不多的了解，选了个比较隐晦的词汇。

“我们....”谷富春一听这话，又嘤嘤地哭了起来，“都是被那贼和尚给害的！”

当时，谷富春刚从隔壁阳县嫁到竹溪县来。竹溪县比阳县富了不少，那小酒馆的老板丁贵冠也是个上进肯吃苦的。店铺被他给经营得有声有色，年纪轻轻就已攒下了一笔不薄的家产。

谷家老父来竹溪县进过一次货，死活看上了年轻有为的丁贵冠，咬牙花钱请了最好的媒婆去说媒。后来不出三日，两家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了。

谷富春的母亲在她出嫁之前，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春儿，那丁家是户好人家。你嫁过去以后，可千万要勤俭持家，扶持夫君。等你再生个一儿半女，女婿在外赚钱，你在家教子。从此收入稳定家庭和睦，这种稳定的生活可比什么都强。”

谷母是个思想很陈旧的老太太，她早年身子不好，因此只有谷富春这一个女儿。她这辈子只想见到独女从此生活安稳，因此叮嘱了她不少为人妇的规矩。

昔时还不到十六岁的谷富春红着一张脸，将母亲所说的话全都记了下来，只盼着嫁过去以后真能过上这种富余安定的生活。

等到她洞房之日见了丁贵冠，一张脸更是红上了天。小老板丁贵冠虽然不是什么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但也算得上是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小哥。那天谷富春的一双含情眼，从此就长在了丁贵冠身上。

而丁贵冠也是个争气的，成婚之后做生意更加卖力，家中收入也日益增多起来。丁老太太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开始琢磨起抱孙子的事了。

她也很满意谷富春这个乖巧听话的媳妇儿，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谷富春嫁过来一年有余，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各种偏方的汤药全都给谷富春试过，也请郎中给两人瞧过，但始终不见谷富春肚子隆起。

恰好这时密若寺的大和尚风头正盛，县里不少人都去庙里上过香。因此丁老太太也起了这心思，想要带上儿媳去求子。

这天，她特地将儿媳打扮了一番。谷富春头上的珠钗被取了下来，身上的花纹衣裙也换成了肃静的禅服。但她生得一双漂亮的杏眼，这般肃静的打扮反而衬得她气质出尘。丁老太太很满意儿媳的长相，觉得这般出色的人去了菩萨面前，总能多得菩萨看一眼。

谷富春嫁过来之后也听说过密若寺大和尚的名声，因此也满心欢喜的跟着丁老太太上了山。等两人拎着香和铜钱到了庙门前时，正好是日出之时。

她透过清晨橙色的光辉去看这寺庙，总觉得这庙有股阴森的诡异之感。但谷富春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妇人，在菩萨的面前总归还是要谦卑些的。因此她也没有多想，直接跟着丁老太太进了寺庙。

那接待她们的小沙弥生得一双弯眼，笑起来弯成了一对月牙。他皮肤很白，像是扑了女子才用的香粉，嘴唇却又很红，红得像是女子用的口脂。这小沙弥的形象很奇怪，有种棺材板里被化了妆的尸体的恐怖感觉。

谷富春有些害怕的揪着老太太的衣角，完全没注意到老太太额头已进了一张黑色符咒。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广行，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一个圆头圆脑，两眼弯弯，同样肤色奇白唇色奇红的大和尚站在大雄宝殿门前，笑眯眯地说道。

谷富春此时有些害怕，这大和尚完全就是放大版的小沙弥。庙里的和尚，怎么在用同一张脸呢？

但丁老太太已满脸堆笑的将香火钱放在了香炉里，又热情的与大和尚广行聊了起来。聊至最后，大和尚言明求子是大事，需要连同其他师兄弟为谷富春单独做法，且此手段乃佛家禁密，外人不得观看。

丁老太太将谷富春往前一推，表示让她尽管与广行大师前去，不得有冒犯之处。

小妇人谷富春一边害怕这庙里的大和尚，只想去祭拜菩萨就离开。但一边又想着为丁家生个一儿半女，了却夫君与婆婆的心愿。因此只能将手里的东西悉数交给丁老太太，只身跟着广行进了禅房。

她不是很明白，既然要做法，为何要进禅房，而不是先布置香案？但大和尚像模像样的摸了她的脉搏，又观了她的面相。说了一通夫妻八字不合需要外力调理的歪理，将她给说得晕头转向。

广行见她被说得云里雾里，又去看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只见她双目如水，眨眼间波光流动，端的是一副含春的多情目。偏偏这多情目的主人又是个纯情的，因此她身上多了些懵懂的矛盾之感，勾得广行的手不停地在她的脉搏上摸来摸去。

之后他又端进一碗汤药，言明是佛教圣药，专为求子所用，嘱咐她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谷富春一听到是求子圣药，便也顾不得许多忌讳，将那汤药一饮而尽。谁知不出半柱香时间，她便倒在了禅房的塌上。

恍惚之间，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衣裙正在被人解开，而那双手的主人，有着白得不像人的皮肤与如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