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厉鬼 第五章

“方有知，你好狠的心呐！”

那厉鬼根本不回尹小雨的问话，只是双眼恶毒的盯着跪在楚一面前的方有知，尖声叫道。

“夫人，我是真不知娘将你和宁儿沉了塘，我若是知道，断然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方有知转过身来，见到厉鬼本来的模样，双眼又变得红了起来。他跪着爬了两步想要到厉鬼脚下，但却被楚一给抓住了衣领动弹不得。

楚一本来要施咒的手此时已放了下来，他想给方有知最后一点叙旧的时间。

“你与那恶婆平时母慈子孝，她想将我与宁儿沉塘你岂会不知！”

厉鬼自知今日走不出方府，因此也想趁这个机会将话全都说开，她张着被泡得看不出颜色的嘴，一张一合的尖声说着，“你们怕宁儿呼救，竟然生生将他的舌头给剪了。可怜我的孩子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到死都没能喊声娘。你教我怎么能不恨，怎能不恨？！”

“这，这...”方有知支吾了半天，有些说不出话来。将夫人和孩子沉了塘的是他的亲娘，娘亲作下了恶，他这当儿子的理应去赎罪。更何况他还是死者的夫君和父亲，那他更应去阴曹地府陪他们了。

“如若真是我娘犯了错，那就与我本人犯错无异了...我这做儿子的，的确无力辩驳。”

“子荣，是为夫对不住你，为夫这就来陪你！”

方有知喃喃自语了几句后一咬牙，摆脱掉楚一的手眼见就要撞柱！

“拦住他！”

离柱子更近的鹿其闻声而动，化为一道紫光将堪堪挨到柱子的方有知给掠了出去。方有知的头碰到了柱子，留下了个不成规则的红色印记，差一点就真的去见了判官阎王。

“有知！”

后院拱门突然传来一声老人家的叫声，楚一等人回头一看，见拱门处站着位穿黄色衣裙的老妇人。

这老妪身形臃肿，神色凄苦，印堂之处有一团奇怪的灰气环绕。她正激动的跪在原地，老泪纵横的求已成了厉鬼的方夫人，放过她的儿子。

“恶婆，你还我儿子命来！”

厉鬼徐子荣一见到方老太太就恨从心生，想要立刻结果了方老太为幼子偿命。

她那还是幼童的儿子方学宁，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是个大家见了都会夸上一句“玉雕小公子”的乖娃娃。她的小儿，自小就以方有知为榜样，日日早起读书。读完之后也不歇着，而是跑到老太太的房里去请安。就是这么一个听话的孩子，在她的面前被割了舌。

宁儿还那么小，小到只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就能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力量那么弱，弱到只需要一把用来做女红的剪刀，就能剪掉他的舌尖。

他被沉入竹溪湖时，身后还带着一条长长的血线。

徐子荣越想越恨，身边怨气越来越浓。她恨无故害了宁儿的方老太太，更恨默许了方老太太行为的方有知。

她那平日里谦谦有礼的夫君，原来竟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你带我走！你带我走吧！不要再害我儿子了！”

方老太太见厉鬼向她扑来，不闪不避的跪在原地大声叫着，“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是我趁有知外出巡查之际，将你与那小儿沉塘。你有怨就冲我来，不要再来祸害方家！”

徐子荣听见这话顿住了身形，她眼前全是儿子满嘴血惨死的样子。且不知为何，孩子死后也没能变成小鬼来找她，而是直接被勾去了地府投了胎。她心中充满了滔天的恨意，此时见方老太为方家说话，更是悲痛到了极点：“为何？我与宁儿连家门都没出过几次，活着的时候从未忤逆过你与方有知的话。为何要害我与宁儿？”

“为何？那孩子的来头，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方老太太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可怜她一心觉得为了儿子好，到死也在顾及方有知的面子，不肯将话说明白，“总之，若你要来报复，就报复到我一人身上，有知他当时人在县外，对你与那孩子沉塘的事全然不知。”

徐子荣飘在半空，周身的阴气又聚集了更甚。她活着时，本是徐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嫁给方有知后，也尽了她最大努力做到了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若不是出了意外，她本该守着方家，欣慰的看着小儿长大，有一个让人称羡的家庭。

可恨方老太太太过狠心，将她给害得变成了为祸人间的厉鬼，失去了一切。徐子荣大叫一声，满头黑发顿时似蜘蛛网般散开，指甲变长了数十倍。身上衣裙破烂不堪，腰上和背上还带着几根湖里的水草。

她那张本来狰狞的脸顿时留下两道血泪，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嚎声，浑身的怨气都向方老太太而去。

“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早有准备的楚一，手中杀鬼咒已被祭出，空中铜钱锏金光闪烁。他身形一动来到了厉鬼身前，眼看就要将她强行化为飞灰。

而方有知已被小黑猫给拉住，此时也无法再拉住楚一。现在的厉鬼，眼看就要被楚一的杀鬼咒给打中。

“阿弥陀佛”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厉鬼身上突然飞出一道带着佛音的佛光，替她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徐子荣见自己被控住的身形重新获得自由，又伸长了指甲向方老太太扑去，而方老太也并不躲闪，只闭上眼睛站在了原地。

“啪！”

一道碧绿的莲光闪过，尹小雨面带焦急的拦住厉鬼的攻击，站在了她身前轻声说道：“你夫君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知情，也是真的爱你。”

徐子荣见一击不成，手中长甲顿时刺到尹小雨的喉间，心有不甘的朝她叫道：“你不过是个外人，知道什么？”

“我不是人，是仙药！”

尹小雨急忙解释道，她右手一挥，将自己的莲子珠钗悬在方有知头上，发出阵阵绿光，方有知顿时双眼紧闭晕了过去。

“我虽道行低微，平常并不能随意操控人心。但此时你夫君情绪激动，神魂不稳，整个人跟去了半条命差不多。因此我的莲子能让他回到你死...你去世的那一天，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尹小雨说完，开口问了方有知几句。方有知竟真的闭着双眼，语气痴傻的开口回答了那天身在何处，都在做些什么。

徐子荣的心里又惊又怕，她犹疑的看看已被邱铁保护起来的方老太，又看看昏迷过去的方有知。心知自己今日想要强拼胜算不高，因此最终前进了两步，带着一身的水草来到了方有知跟前问道：“那日你出门前和我说过些什么话？”

“子荣，我有事出去一趟。宁儿的姜茶已备好，你且记得让他饮下。”

方有知呆呆的回答道。

徐子荣闻言顿时浑身一震，浑身破烂的衣衫落下几滴清水，打湿了方宅后院的地板。那几日幼子身患风寒总是咳嗽，方有知每日都亲自煮姜茶吩咐她盯着让孩子喝完。

“去年宁儿的忌日，你曾在他的墓前说过什么？”

徐子荣颤着声又问道。

“宁儿，爹想你和你娘，若是你们将爹一起带走，爹也就不用再独自吃鲈鱼了。”

方有知闭着双眼答道。

方有知不爱吃鲈鱼，但方老太却总爱让厨房煮一条鲈鱼送到他的房里。因此他每次都让夫人和孩子帮他吃完，这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

“在我与宁儿被害那日，你在何处？可知你娘做下的恶事？”

徐子荣双手的长甲微微发抖，但凡方有知有任何不对，她会立刻结束他的性命。

“我在外巡查，带着师爷与衙内。子荣去世之前，我因公务繁忙，除了每日去请安之外，未曾与娘亲说过话，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为何。”

方有知答完这个问题，即使身处昏迷状态，但也好像松了口气般，长叹了一声。

徐子荣听到这里，心中又悲又喜。她蓦地回头去看尹小雨，见眼前这莲花般的女子急忙摆手，表示她并没施展什么邪术让方有知撒谎。

又过了片刻，徐子荣才终于相信，原来方有知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有知，原来你真的不知，原来你真的不知！”

徐子荣昔日的杏眼在成为厉鬼之后已没了眼皮，因此她想哭也哭不出声来，只能发出阵阵鬼哭，似狼嚎又似鸟叫。

“啊！！”

徐子荣抱着头痛哭，她恨了这么久，今日才知道她一直怨恨的夫君，竟一直都未变过。

她心中此时又喜又恨。她恨方老太太做下了恶，害惨了她惨死的儿子。她更恨自己此时得知方有知无辜，因此对方老太太已完全下不了手。

她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怨气，已消散了许多。她原本无意做害人的恶鬼，若不是为了给儿子报仇，她根本不会徘徊在人间，还任由那密若寺的年轻和尚摆布。

徐子荣越想越是悲愤，觉得自己这一生一路走来，尽是血泪。

“方陈氏，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我要你加倍还给我！”

徐子荣回头怨毒的看了眼方老太，又转身看向已昏过去的方有知。她伸出手去，但却穿过了方有知的身体，无法再为他挽头了。

“宁儿，是为娘对不住你，这仇如今没法再报。若有来世，为娘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徐子荣说完，突然身发白光，周身阴气被冲散得一干二净。只见她的头发在白光中重新变成了梳得整齐的发髻，身上衣裙恢复成了落水前的模样。她的脸，逐渐变成一张红润白皙的秀颜。

“天师，这怎么...”尹小雨见自己好心替方有知解释，却没曾想直接让徐子荣解了体，从此消失于人世间。

“让她去吧。”

楚一摆摆手，示意这个结果无法避免，“她曾害过人，本应去地狱受罚。但她生前也受过苦楚，算是个可怜人。如今自行解体，是在寻求解脱。”

他瞧见了徐子荣在解体之前，留在方老太太身上的秽气。方老太本身就是个命火微弱的老年人，此时中了她最后一口秽气，只怕余生都不会好过了。

但是他根本不想帮老太太去解这口气。而在场的人，不光是他这么想，在一边看了半天戏的邱铁也这么想。

残害幼子本就是罪大恶极的事，徐子荣心存善意，因为方有知不忍去找方老太报仇也就算了。等方老太死后去了地府，还有得是罪受呢。那第二地狱的阎罗王，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主，就等着去十六地狱受刑去吧。

“等等！那我呢？我的草呢？！”

邱铁在一边幸灾乐祸的想了半天，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目瞪口呆的看着厉鬼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才惊声大叫起来。

“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连草的影子都没见到，草呢？！”

“咕咕...”

正当邱铁惊叫之际，从方老太站着的拱门身后，又传来几声极小的小鸡崽叫声。

邱铁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往生草没了踪迹，心里正憋闷着呢，因此对这胆小的小鸡崽也没什么好态度。他走过去将小鸡崽一把拎起来，粗声粗气的问道：“不是叫你和那野鸡精回山里了吗，怎的又过来了？怕不是觉得我们一群人太饿，主动来给我们当血食？”

“大人误会了！”

小鸡崽被他恶言恶语的吓了一通，哆嗦着翅膀解释道，“我行至湖边去找姑母，谁知并不见她的踪影。而后又到了城门口，这才见到受了重伤的姑母。她说在来寻大人的路上遇到了厉鬼受了重伤，如今我将她送回到了洞里，眼看着要不行了。因此我才来此地寻找大人，求几位大人救姑母一命。”

“这地方的厉鬼还有好几个呢？”

将方有知放在一边的小黑猫上前问道，他这一晚上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姑母说明明见到寺外的厉鬼一路去了方府，但不知为何在路上又遭遇了厉鬼袭击。”

被邱铁拎着的小鸡仔弱弱道。

“算命的，怎么回事？”

一心挂念往生草的大黑驴不满。

“之前在郊外与我交手的厉鬼，与方有知的夫人不是同一个阴灵。我想这竹溪县内，应有一只阴灵将。”

楚一仔细回想了一遍那天与那下了幻境的厉鬼交手的情景，肯定的下了个结论。

阴灵将是多只阴气极深的阴灵的集合体，一般只会在大邪之地才会出现。但他进竹溪县之前就观过这里的风水，这里山气浓厚，灵气聚集，地处东方，房在向阳，按理来说不会出现大邪大恶之物。能有一只方夫人这样的厉鬼，都属罕见。

“不好了，姑母要没命了！”

一直瑟瑟发抖的小鸡仔突然惊叫起来，它的翅膀上绑有一根七彩尾羽，尾羽上的红光有些断断续续，眼看着就要消失。

“尹姑娘与阿铁随我去看看，麒麟与小黑在此地守着，走！”

楚一来不及再多话，也顾不得心中疼痛。当即一咬牙三下五除二的安排好了人，又在走前将还在沉睡的小僵尸小六放了出来。将一切安排好后，才带着人使了个寸地诀向山上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