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上，回响着庆元帝一个人的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驭忠提醒道：“陛下，楚二小姐还跪着呢。”

“你这老货，就你心疼人不是？”

庆元帝笑骂了一句，抬手让楚黛起来。“谢陛下。”

楚黛不了解庆元帝的性情，只是当初从爹爹嘴里听闻“天威难测”，所以更加谨慎了几分。庆元帝没说话，楚黛就恭敬地站在原地，也不多言。“听那掌柜说，那无烟碳是你教他烧的？”

庆元帝沉沉问，“你说，你一个小娘子，从哪里学的这般技术？”

无烟炭便是微尘小铺里面用在暖椅上面的炭，也是微尘小铺能够这么快在万街巷打响名声的原因。毕竟冬日里，能够用上无烟、耐烧和便宜的炭火，实在是太难得了。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工部尚书这时也道：“楚二小姐可要说实话！陛下面前，不得说谎，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会烧炭？”

工部尚书心道，若真是你烧出来的，岂不是显得他们工部的匠人很是无能？朝廷也有匠人，这些匠人多是世袭罔替，少部分是皇室招揽的民间巧匠，这些人养在工部名下，专门为皇家、官家办事。当初宫中一宠妃怀孕，觉得烧的炭火烟尘过重，想要用无烟之炭，工部没有烧出来反而让外面一个行商之人烧了出来进贡宫中，就已经掉面子了，现在要是又来一个楚黛烧出了无烟碳……工部尚书一想到这里，就紧紧皱眉。楚黛冷静地道：“陛下容禀，无烟碳确实是臣女教王掌柜烧的。臣女自幼在农家长大，所见所思与京都众多贵女不同，感兴趣的也与之不同。臣女喜欢研究民间的奇技淫巧，又一直以来都想为天下百姓找出一种既好烧又便宜的炭火，这才有了无烟碳。”

工部尚书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无烟碳就是你发明的？”

楚黛对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大大方方地笑道：“是。”

“你真没有说谎？”

工部尚书又问。楚黛笑吟吟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前去民女之前所待乡村查验，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工部尚书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很快就舒展开来。他用一种看自家孩子的慈爱目光看向楚黛，“楚二小姐是个心灵手巧的，你发明的这种无烟碳，卖的如此低价，想必制作和本钱的花销也很少吧？”

虽然工部不像户部那般需要时时刻刻与钱财打交道，但工部尚书好歹是一部尚书，仔细一想便能明白楚黛的无烟碳若是能够掌握在朝廷手里，将是多么一个恐怖的挣钱利器。东丰国和西丰国大部分地方都入冬早，冬日长，年年炭火都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就拿前几年那个研究出龙息炭的行商来说，哦不，如今那个行商已经是东丰国的皇商，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从一个皖南郡略有薄产的小商户变成了占据京都两成商铺的皇商。工部尚书有意在庆元帝面前表现。“楚二小姐，你作为威武将军的女儿，想来也如威武将军一般爱国忠君，你有这样的烧炭法子，是我东丰国之福啊！”

楚黛虽然一直觉得自己不算很聪明，但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工部尚书的意思。虽然早在进宫之时她就打算把烧炭的法子进献给庆元帝，可这自己主动献上去和被逼献上去，是两回事吧？而且真要按照工部尚书这么说下去，岂不是后面她楚黛献方子就成了他工部尚书的功劳？这怎么可以！“工部尚书一心为民为国，倒是和臣女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楚黛不好意思地冲着庆元帝笑了笑。果然，庆元帝问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楚黛不给工部尚书说话的机会，上前一步再次拜下道：“陛下，臣女曾读书习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臣女虽是女子，却也渴望如父母一般能为我东丰国百姓做些什么。”

“这无烟碳本就是臣女为百姓所做，只有交到如陛下这般的明君手里，才能发挥出更大的效果。臣女愿意将这无烟碳无偿献给陛下！献给我东丰国的百姓！”

楚黛额头磕在地面上，冰凉的玉石板，让她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清醒。她要用这无烟碳，打开一条路。一条她楚黛自己的路！时间就像是再次凝固住了一样，大殿里的宫女太监都低下了头，敬佩的余光瞥向楚黛。这位楚小姐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这么和陛下说话的呀，就不怕陛下怪罪吗？工部尚书更是呕死，可恶！居然被这小姑娘自己抢先了一步！小姑娘看着没有一点心机城府，怎么却不按套路出牌！“好！”

过了许久，龙椅上的庆元帝抚掌大笑，竟是缓缓从高处走了下来。“驭忠，去把楚姑娘扶起来。”

庆元帝一开口，驭忠急忙上前，一边扶楚黛起身一边跟着改口道：“楚姑娘快起身。”

从“小娘子”到“楚姑娘”，这意味着庆元帝才真的正眼看向楚黛。原本他以为就是一个乡下出身的小丫头小打小闹碰巧折腾出来的无烟碳，或者说有人相助研究出来的无烟碳，看在自己的爱卿威武将军的面上，召见来问问，再把方子讨来，顺便赏点东西也就罢了。现在他倒是不好这么顺便打发了。这小姑娘看出了工部尚书的打算，还抢在工部尚书之前开口献出无烟碳的法子，只怕是另有所求。有趣！有胆！庆元帝笑眯眯地道：“楚黛，你不愧是威武将军的女儿，不过，朕总不能让你吃亏，你，想要什么？”

楚黛早就想明白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静又坚定。“陛下，臣女说过，臣女喜欢奇技淫巧，研究一些能够造福百姓的格物之术。可这些，却与时下贵女小姐应该喜欢的琴棋书画全然不符。”

楚黛说着，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苦笑，随即又收敛起来。“臣女恳请陛下下旨，准予以后臣女自由研究格物之术！”

“臣女希望，能在自己的潜心研究之下，为陛下、为东丰国、为东丰国百姓研究出更多利国利民的好物，丰盈我东丰国国库，壮大我东丰国国威，造福我东丰国百姓！”

那一瞬间，楚黛虽然跪在了地上行大礼，可挺直的脊背、笃定的话语、沉静的面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怀疑，她会为自己所描绘的景象穷极一生的去努力、去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