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实现杀戮的恶愿的幽灵吗？”

白凌听完贾晴明所陈述的话，最后挑起了一双黛眉，笑吟吟地说道。她穿着一件枫叶图案的汉服，柔顺的面料上有着对比鲜明的色彩。似乎白凌小姐所选择汉服的色彩与图案是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如今入了秋季，所以她现在身穿的这件汉服，底色是属于秋季的深黄色，仿佛庭院中遍地的枯叶的颜色。而在这底色环绕衬托之下，是一片刺眼的鲜红枫叶，有如泼染在衣料上面的鲜血，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想不到在神庭县之中，还有与妾身抢生意的同行呢……”白凌淡淡地笑着，然而那冰冷的气息让这个笑容充满了寒意。她抬起的纤纤玉手将宽大的汉服衣袖拉至唇畔，露出的一丝唇线看起来仿佛是从鞘中露出一截的锋利唐刀。“确实是时候的处理一下了呢。”

贾晴明看这一幕看得实在是不寒而栗。“难道你是要处理同行才出手的嘛？！这是恶性竞争的啊！”

贾晴明终于忍不住吐槽说。“当然不是，就算要恶性竞争，用这样的方式处理同行，也必须要晴明先生来支付这次的代价，才行呢。”

白凌狡黠地笑道。贾晴明满脸黑线，但是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个也许不那么重要的疑问：“等等，你们应该也算不上同行吧？那家伙可是实现杀人那样的恶愿的鬼魂啊！”

“那样的愿望，除掉某个人，或者把某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杀……那样的愿望妾身未必不能帮晴明先生实现呢。”

白凌笑道，这个笑容里读得出一股十足的腹黑气息。“喂……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么？晴明先生，你觉得妾身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虽然这样说着，但白凌还是轻轻地笑，只是她越笑，贾晴明就越是不禁觉得这名超脱于时间的奇异女子就像一个无底的洞穴，永远也探寻不到边际。她至少是活了上百年的人，搞不好已经活了上千年。他不知道她在这漫长的生命里经历过什么，遇到过怎样的事情，哪怕只截取印象最深刻的时光片段讲给他，恐怕也有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短暂的一生都不够听完。人的生命在她处看来，或许只是沧海的一粟，漫长的时光早就将她洗炼成为超脱于凡世的存在了。“善意的愿望也未尝不是恶愿呢。”

白凌说，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像是一根银针，掉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美好的愿望，不过是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获取更多。晴明先生还在就读高中，可知高考季之前人人都去庙宇祈求考运，希望考出更好的成绩。如果每个人都考出很好的成绩，那样会如何呢？”

“嗯……录取分数线也会随着上升。”

“没错，所以他们希望的，是只有自己的成绩上升，祈求从神灵那里被赐予更高的分数，考出好成绩，他们的愿望内容之中，暗含着另一种期望，即是希望其他人的成绩维持不变。这是一个下意识，也常常会被忽略的前提。”

白凌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些许。“学生眼中的成绩，和人们所追逐的其他事情都是一样的……财富、地位、名望……希望自己获取更多，但世界是恒定的，有人高中就会有人落榜。有人腰缠万贯，自然有人连一箪食一豆羹尚且都还难以得到。所以，晴明先生觉得，这些是善愿，还是恶愿呢？”

贾晴明一时无言以对。“善愿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因此需要的代价也更复杂。恶愿有时候反而更简单，只是让一个人消失而已。而不会因为有人求神，神赐福给这个人幸运，与此同时，上天就又要用噩运的方式，剥夺另一个人的幸福，来达到天道最终的平衡。不是么？”

白凌说。她把目光越过贾晴明的肩膀，投向他身旁的李贵生。“妾身说得没错吧。尊敬的客人。在最初的最初，他的所托并非是什么恶愿，而你的所为，也并非恶行，只是一个逾越了此岸与彼岸规矩的小小的善举。可是……最后却演变成了如此的灾厄。”

她的目光中带着锋利感，像是藏在绵里的针，贾晴明这次看得很清楚，白凌小姐这双看起来是黑色的眼里，确实是有着隐约紫芒的奇异眼瞳。“好啦，别听她故弄玄虚，放松点。”

小黑吐了吐舌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会客桌旁。她走进来倒茶，动作实在是轻得无声无息。漂亮小巧的紫砂壶口流出金黄色的茶汤，倒入茶杯里。“谢……谢谢……”一直坐在旁边缄口不言的李贵生胆怯地答谢。另一边，白凌小姐面前的茶杯里，也同样倒上了茶水，金黄色的茶液映在紫砂壶中，别有兴味。然而……“喂！为什么我这里就什么都没有啊！”

贾晴明面对身前空空如也的桌面，无比愤慨地吐槽道。“小鬼你是自己人，当然不必见外了啊。”

小黑说，“而且这样等会你还能少刷一个杯子。”

还一副很有道理、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样子啊！“泡茶这种事情叫我来就好了啊。”

贾晴明说道。“有客人登门，自然要提前备好茶水的。”

白凌说，这样的话，仿佛他们未到此地，她就已先知先觉。她纤细的手指拿起茶杯，喝茶的动作挡在宽大的衣袖后。“反正就是泡个茶包而已，很方便啦。”

小黑耸耸肩，还特意朝他展开手掌，把茶包细线尽头小标签给贾晴明看。这个标签和细线绳一起缠在紫砂茶壶握柄上的，因为被小黑握在手里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迪尔玛的大吉岭红茶，上面还特意标注着冲泡时间3-5min？然而……用紫砂茶壶泡茶包究竟是什么鬼啊！这样的喝法明明只要用几个马克杯就可以了啊！吐槽到这里，贾晴明禁不住脑补了一下，白凌小姐在古色古香的偷天阁中庸白瓷马克杯喝茶的场面……虽然他早该见怪不怪了，但是此刻还是觉得那样的画风实在是无比诡异啊！正在这时小黑已经脚步轻盈地走出了房间。“不过你这样的客人，很少见啊。”

白凌说。“什么？”

“附身于人的……鬼灵呢……”白凌轻轻笑道。虽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但是听到白凌的亲口确认，贾晴明还是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警觉地望向身旁李贵生，好像他随时会变成一个狰狞的吃人猛兽。其实是因为他完全看不出李贵生的区别，仿佛依然是那个怯懦、胆小的孩子。“妾身的鬼灵客人确实不多，妖怪倒是会多一些，当然最多的，还是人类……短暂的生命，意味着更充沛的欲念……”“妖怪……那种东西真的有么？”

贾晴明稍稍冷静了些，因为被揭穿了身份的李贵生依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有敌意的动作。“当然，由动物、植物、乃至于有灵性的死物生出的灵魄，经历长年修炼出人身，幻化人形。是为妖。大概晴明先生还没有见过吧。”

白凌淡淡地说道。“我宁可永远也见不到啊……”贾晴明说。“主要是因为……鬼灵是更短暂之物，比起妖怪来说，更重要的是，鬼灵无法拥有现世之物，哪怕到了可以为人所见、干涉现实世界的程度……也不会拥有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他们所凭依的物体，也根本不属于他们。”

白凌嘴角的笑容勾勒得轻描淡写，“所以说他们没有可以交易的东西呢，除了自身的灵魂。所以很少有鬼灵会这样做。”

“你确定要交换吗，吴耀先生？”

白凌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之中仿佛流淌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这家伙……现在已经是吴耀了么？李贵生……或者说是正使用着李贵生身体的吴耀点了点头，这在白凌小姐的店里意味着交易达成。“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白凌小姐说。“我……”吴耀说，他仿佛不敢说似的，又好像因为某种原因而犹豫不决。“我想让一切都恢复正常，神庭中学的一切。”

“这并非客人你能承担的价格。”

白凌说，“你对此完全不了解，所以你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帮助……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助而已。然而天道统治下的世界，仿佛一个齿轮严丝合缝的精密机械。你小小的行为推动它移动了一点点，就意味着整台机械都被你的行为带动了，方向是不可预知……也不可控制的。要做出逆天之事，并非不可，只是代价，怕是鲜有人可以支付得起呢。”

“那……驱除……驱除掉那个东西，可以吗？”

“真是……可惜呢。妾身依然无法做到。”

白凌摇摇头，款款起身，“和刚才不同，并非是说客人的愿望妾身无力达成……而是说，客人的愿望，与自身的代价存在矛盾。”

“什么……意思？”

贾晴明这时开口了，“你们从刚才开始说的东西我一句都听不明白啊。”

“是说……”吴耀刚刚开口，就被白凌打断了。“妾身就代劳客人解说好了，不算失礼吧？”

见吴耀点头，白凌继续说了下去。“事实上侵扰神庭中学的灵，并非是这位客人，或者说，现在不是。最初确实是有这位客人的游魂久久不散，也许是因为他依然留恋着这所学校，也许是其他原因，只是，由于机缘巧合，他以鬼灵的力量帮助了他人。”

白凌踱步到房间的另一边，从小抽屉里取出一块香薰，用小刀切割着。“你本来想帮助李贵生不被欺负，让他穿过了隔间，躲避倾盆而下的污水。又想教训一下那个欺负人的混蛋，就像曾经欺负客人你……不小心导致了你死亡的那个人一样……于是你用灵力将他锁入柜子。从那时起……产生了另外一种灵。”

她稍稍停顿，听得见火柴燃起的声音。她点燃了熏香，甩了甩手上的火柴，火焰在吐出最后一缕烟气后熄灭。“……那是由人们的恐惧、迷信、期待……种种情绪凝结成的强大的灵。这强大的灵汲取他的力量，汲取他的意念，迅速成长为鬼灵的存在。可以说是从这位客人的本体意外产生的。不可控制……更重要的是……它就像客人你自己的一部分，你们的连结太紧密了。如果消灭了它，也同样会消灭你。可是……客人你的代价……是你的灵魂呢。”

白凌从线香缕缕萦绕开的古风房间转过身，她深邃的眼瞳里，那抹若有若无的紫芒闪耀出愈发明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