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氤氲，特有的味道仿佛已经抵消了这室内的暑气。白月恒没有动那桌上的茶，他没有心情饮茶闲聊，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听完白月恒的一番高论，卢正昂既兴奋又为难，兴奋的是白月恒的说得种种举措他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可行的；而为难的是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在这个家中，在他父亲眼中，他更像是一个好看的花瓶，比嫡出的大哥光鲜，比同样庶出的三弟听话。“白先生，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我恐怕没有这样的权力。”

卢正昂开诚布公的说道。白月恒倒是很佩服面前这个看上去陷入难堪的男人的坦率。他知道卢永祥作为老牌军阀，在多年混战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对军队的绝对统治和牢牢掌控。军队作为其安身立命的根基，卢永祥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的亲儿子。谈话仿佛陷入了僵局。“他现在不在新州，但我可以和我父亲谈，必须尽快争取到调动军队的权力，才能马上开始防疫工作。”

卢正昂下定决心，正色说道。“嗯，我等你的好消息，你是现在唯一能救端镇百姓的人了。”

白月恒说道，“还有，目前我们可以在能调动的范围开展工作，多项并举，希望能遏制住疫情蔓延的势头。”

“我手上的保安团能用，我这就下命令成立应急防疫队。另外我派人去新州卫生局寻求帮助。”

卢正昂说道。两个人一拍即合，明确了下一步的行动。“月恒，新州医院在样本里检出了Vibrio cholerae，也就是致病的弧菌。可以确定是虎列拉古典型。”

赵雁南将报告递给白月恒。“嗯，和我们的预测一样，看来我们的防疫措施还算对症。”

在白月恒的组织下，端镇的时疫医院在教会学堂临时成立，通过广泛宣传和各区保甲的强制，所有感染的患者全部收治隔离。卢正昂之前从海外购买回来的大批生化战防护服没想到在对抗虎列拉的疫情中派上了用场。保安团用有限的人手组织了消毒队，对全镇的街巷居所进行消毒，所有死亡病例的遗体全部集中处理。但是，这些对于已经失控的疫情来说根本杯水车薪，几周下来，感染人数呈几何级数在增长，疫情已令人恐怖的速度在塬南蔓延。端镇的时疫医院早已人满为患，赵雁南紧张的忙碌着，每天都是连轴转，人手太紧缺了。草席和白布搭建的扩大病区也已经收满，一张张床位紧挨着，上面躺满了被脱水和高烧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患者。有的人被丢弃在角落里，靠着墙壁等待死亡的降临，唯一能给到他们的只有一身病号服，以标识出他们是感染者。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来不及收治和处理的倒毙者，楼堂会馆里已经没有了人，万户萧疏，犹如一座死城。卢正昂的电话打了无数遍，最后卢永祥根本不再接听。发狠的他亲自去了北平，在卢永祥的房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卢永祥还是不肯放权，无论卢正昂痛陈利害，还是声泪俱下，端镇恐怖的景象拍成照片放在卢大帅的桌上，换来的也只有一句，“休想！”

万念俱灰的卢正昂回到端镇给心腹们开会，定下了兵变的计划。先夺权，再调兵，哪怕之后被送上军事法庭被枪毙也在所不惜。可是，所有人都犹豫了。直到卢永祥重新站在他面前，卢正昂才发现这些所谓的心腹不过都是父亲安插的眼线。“你好大的胆子！”

卢永祥的脸阴沉的可怕，那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的这个不肖子千刀万剐。卢正昂却站着没有跪，梗着头一言不发，此刻他作为一名军人，面对的是自己的上级。“哎，我终究还是管不了你了啊。”

可能是一向听话的卢正昂的行为给了卢永祥太大的震撼，或者是看到疫情威胁到了自己治下统治的根本，卢永祥最终点头，答应了卢正昂所有的防疫举措。兴奋异常的卢正昂第一时间去请白月恒商量下一步的措施。“首先是隔离措施，现在继续成立时疫医院，教会学堂的一间远远不够，新成立的可以远离闹市，便于隔离；还有就是强化收治，每家每户排查，一人感染全家都要就诊。”

“二是防疫措施。卢将军我们需要大量的虎列拉疫苗。”

白月恒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卢正昂补充道，“我可以派人组织注射队，接种疫苗阻断传播。各大工矿厂办设立固定注射点，免费接种；同时成立流动注射队，深入乡村流动接种。疫苗放心，我来想办法。”

“太好了，”白月恒也感觉到了一丝鼓舞，语带兴奋的说道，“然后还要进行全面的消毒，现有消毒队的工作要扩大化，所有的水源都要消杀，河水、土井水，包括工矿用水，为百姓提供的洁净饮用水，切断传染源。还有垃圾和排泄物都要清理……”“好，我们马上着手安排。”

卢正昂立刻在各主要出入口增设了卫生队兵，对往来端镇的行人进行检验和消毒，在车站、码头、学校、餐馆、茶楼等场所派检疫医官和卫生队进行防疫检查和消毒；还临时组建了卫生警察，分配至各地执行公共卫生事务，强制执行防疫措施。为了推进快速防疫响应，卢正昂特意调拨了军车，成立起装备齐全的防疫汽车队投入防疫注射的行动中，流动注射虎列拉疫苗。到7月底，已经先后派出10多支流动注射队，设置固定注射点30余处。同时，按照白月恒的涉及，卢正昂安排工程兵在镇上为各平民区安装“防疫龙头”，保证了饮用水的清洁，切断虎列拉通过水源传播的渠道。卢正昂、赵雁南和白月恒跑了好几趟新州，代表政界、商界和学界发起募捐。社会各界开始行动起来，共同应对凶猛的虎疫。由军队的军医处牵头，卢正昂联合各地的政府有关机构、民间团体和防疫专家共同组建了新州防疫委员会，推举卢永祥做了委员会的名誉主任，整个虎疫防治工作开始有了统筹和上层力量的推动。同时，白月恒和赵雁南也在发动底层群众自救，赵雁南用自己的医疗知识和白月恒在时疫医院接诊，她还结合虎疫预防的要点编了宣传歌和小短剧，发动学生们做志愿者上街宣传。或当街表演，或将防疫宣传单沿街粘贴和发放，提高百姓的卫生意识。“快快打起防疫针，喝水烧开要认真；菜食生冷莫食用，病菌入口祸无穷；餐具分开开水煮，饭前餐后要消毒；杀蚊灭蝇要积极，排泄定点清垃圾；发现病患要隔离，感染病人速就医。”

随着防疫工作的深入，形势一天天好起来。这天，教会学堂的接诊区，赵雁南刚给一个患者注射完疫苗，直起腰来靠在身后的罗马柱上休息片刻，旁边的白月恒正在细心的检查患者的情况。这名重症脱水的患者刚刚进行了补液，已经脱离危险。白先生俯下身子，动作很轻，认真的查看。赵雁南拄着膝，手托香腮，“白先生认真工作的样子真好看。”

那种英气和蓬勃简直是她心里的完美形象。白月恒侧过头发现了赵雁南的炙热的目光，小姑娘越发成熟和知性，本就机灵干练的赵雁南，现在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好帮手了。不知不觉中，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当初顽皮娇俏的大小姐，如今也是一个独立坚强的新女性。白月恒再次俯下身轻声嘱咐病人，但病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并诱发了呕吐。伴随着咳嗽喷出的呕吐物猝不及防的喷溅到白月恒的满身满脸。“月恒！”

赵雁南呆住了，旋即奔过来。“别过来！保持距离，马上处理病患的呕吐物，叫消毒队过来！”

白月恒还保持着清醒，但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了被死亡笼罩的恐惧。死神的镰刀仿佛就在身后架好。白月恒被送到消毒室，他给自己全面消毒后，又被送进隔离室进行隔离观察。赵雁南焦急的等在观察室外，众人安慰她道，“虎列拉不会通过空气和皮肤接触传播，只要消毒后，就能杀灭体表的病菌。”

祈祷上天，第一次这样迷信，希望天降好远，赵雁南也懂得这些原理，但她就是始终还是无法放心下来。守了一天，白月恒开始出现剧烈咳嗽、呕吐的症状，紧接着开始高烧，意识模糊，陷入昏迷。闻讯赶来的卢正昂，带来了新州最好的医生，但是医生们还是无法确诊白月恒是不是感染了虎列拉。白月恒陷入持续高烧的第二天，赵雁南已经流了两天的眼泪，她什么也做不了。医生们只能对症下药，缓解炎症反应，尽可能缓解炎症对各个脏器的疯狂攻击。看着赵雁南憔悴的样子，卢正昂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把拳头捶在门框上，盯着隔离室里的白月恒，第一次希望他快点醒过来，尽管就在两个月前他还在希望找机会干掉这个人。夜已经深了，医院里陷入了沉寂。赵雁南走进隔离室，拉着白月恒的手，“求你了，一定要挺过来，求你了月恒。”

“我们还有好多事儿没有完成，你还有你的文集、你的图纸，你的同志们伙伴们，你还有我呢。”

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肩头，卢正昂将自己的军装披在赵雁南的身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白月恒持续高烧的第三天，医生把能用的抗生素都用了，表示依旧束手无策。但是当天晚上白月恒的体温竟奇迹般的降了下来，因为再没有持续呕吐和腹泻的症状，医生们排除了虎列拉的可能，病因只能归结为长期劳累导致的免疫功能下降，碰巧诱发了流感。对症之后，病势很快得到了控制。进入隔离室的第五天，白月恒终于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