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会议室里的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这是此刻的房间里唯一听得到的声音。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县委书记刘明山说话了。“小白同志！问题是可以讨论的，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要随便扣帽子。我们不会姑息任何组织内部的害群之马，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为群众做实事的好同志。”

“关于交通系统的问题我建议，择期单独召开常委会另行研究，这期间我们的纪检委部门要注意保密，也要保护好我们的同志。”

众人预期的暴风雨没有出现，刘明山的发言并没有任何指向性，但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保护好我们的同志”这话一出，基本上就为问题定了调儿。众人默默无声的离开会议室，但是眼尖的人都看到了苏云海跟进了葛洪亮的办公室，而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段国权则在不久之后去找了刘明山。“这个白锦月什么意思，不打招呼就放炮。他想干什么？”

苏云海说道。葛洪亮笑道，“你急什么？现在不应该是他刘明山、刘海洋着急吗。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你说白锦月手上掌握到了什么程度？”

苏云海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是纪伟书记，你问我吗？不过放心，刘海洋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我们这么多年都没拿着他的把柄，他白锦月自己搞不定的。”

葛洪亮淡淡的说道。“这是个好机会啊，就这么放过去了？”

苏云海语有不甘。“必要时，我们倒是可以帮帮场子，一颗种子只要种在了心里，就迟早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前提是，要先弄清楚白锦月的真实目的。”

葛洪亮呷了一口茶，这新到的岩茶确实与平时常喝的味道有所不同。刘明山的办公室里，段国权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户，燃起了一支烟。“这白锦月是什么时候和葛洪亮搞到一起去了的？”

向外吐出烟雾，段国权说道。“我看未必，以我对白锦月的了解，他和葛洪亮没有交集。”

刘明山坚信自己的判断。“那你说他要动刘海洋是为什么？立威？还是向葛洪亮纳投名状？不会就是单纯为了搞交通建设吧？”

段国权说道。“你查查白锦月的底，另外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交往比较密切，”刘明山说道。“我查过白锦月，没什么背景，普通家庭出身，研究生毕业考上公务员，之后就在省水利厅，你说在水利厅能有什么人脉，挂职这段时间也不会。你说要是‘江大帮’更不可能，他那职位太低，根本够不上。”

段国权对于自己早先就做过的功课很骄傲，白锦月刚来端县时，他就已经查过，连小白大学时交过几个女朋友，现在人都在哪儿工作都清清楚楚。刘明山点点头，表示赞许，又说道，“另外你告诉刘海洋，让他把屁股擦干净了，别自作聪明，他以为葛洪亮他们没查过他，其实早就让人盯上了，别一天天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行，回头我敲打敲打他。那白锦月这边？”

段国权彻底掐灭烟蒂，用纸巾包好揣在兜里。“他想要交通建设的支持我可以给他。你给新州那边打个电话，想办法让姓白的不要再查下去了，到此为止。”

“明白了。”

回到办公室的白锦月有些无措，他并不后悔自己今天在会上把问题暴露出来，但是众人的态度让他意识到端县交通系统的问题绝不是他报告里提到的那么简单，很可能更深更广更复杂，看来自己是牵出了一条深邃幽闭甚至可能是肮脏的暗线。思绪又跌入混乱，他需要自己冷静来下面对这样的局面。早上发给小麦的问候信息，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自从上次酒醉事件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变得敏感、微妙、尴尬，甚至是别扭，别扭到好久没有联系了。他想和小麦好好谈一下，有些事情不可能一直梗在两个人之间。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创造这个沟通的契机，开启这个沟通的渠道。要不明晚去找她吧。小白再次编辑了一条信息，“在吗？”

他觉得自己这问得好傻……不多时，小麦的回复亮起，“暖他一整天。”

小白皱起眉头，“什么鬼？”

小麦发来一张截图，上面是一篇文章的标题，“《男神发来’在吗’，这样回暖他一整天！》”哈哈哈哈，小白要被尬死了。但那个“男神”让他无比开心，满心放烟花。“8G冲浪赵小麦[抱拳]~”小白回道，“明天晚上有时间咩，请你干饭好不好？”

“好啊，我回实验基地了，我去找你吧。”

“我来找好吃的地方，不见不散。”

第二天一大早，小白开开心心的来到办公室，但科员们好像都在躲着他，有的人甚至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起初，小白倒是没有在意，直到老马主任急冲冲的拿着一份报纸走了进来。“白县长，你看看这个。”

马国兴把今天的《塬南日报》递给白锦月，并指着其中的内容说道。小白惊呆了，那报纸上整整一版的篇幅，标题极为炸裂《阳光下的阴霾 暗影中的腐坏——端县莲花乡教育系统违规黑幕调查纪实》，记者署名赫然写着实习记者赵小麦，特约评论员蒋周成。小白把整版的文章反复看了好几遍，通篇都是在罗列莲花乡的违规事实，同时用大量的政论语言针砭时弊，辛辣讽刺，非常强烈的输出观点，只罗列问题却并没有说明背后原因、也没有得出结论。唯一的主旨就是将矛头直指端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白锦月。其中甚至引用了小白的原话，“这件事比较复杂，有历史遗留的情况，也有现实的复杂性……” “莲花乡确实存在先挪用、后调整等违规行为……”“当时的主管领导都已经给过处分了，这件事的处理按程序没有问题。”

“嚯，好一个欺上瞒下，纵容违规，为贪腐提供保护伞的人民公敌啊。”

小白心里像被刺了一万把剑，不知该说什么，“小丫头骂起我来，还是那么不留情面。”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事实啊。我给报社打电话，再安排宣传部辟谣。”

老马急不可耐的说道。刘远神色慌张的跑进来，“白总，刚才纪伟的人来了，现在刘书记要找你谈话，之后可能纪伟要直接介入了……”“好，我知道了”小白已经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了。“怎么来得这么快，这不符合程序啊。”

老马说道。“没事，我去解释清楚就好了。”

小白拍拍老马的肩膀，走向刘明山的办公室。刊登在《塬南日报》上的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大媒体纷纷转载，一时间端县的教育问题，乃至全国的基层教育问题都吸引了舆论巨大的关注度。刚刚还是最帅抗洪英模的网红县长，瞬间被起底变成了组织蛀虫，人人喊打。真是众口可铄金，积毁能销骨。小麦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了江达峰，“这和我发给你的文章根本就是两篇文章，这是怎么回事？”

老江也是一头雾水，直言不清楚，自己交上去的稿子百分之一百二十是小麦的原稿，不存在篡改的情况。那问题应该就是出现在了下一环节。小麦给小白疯狂打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小麦啊，我问过社里了，李红说是主编蒋周成的意思，要改成系列报道，这样能收获更高的关注度。所用的论据都是你调查记录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带了主观倾向，但是也是基于事实依据的嘛。”

“这怎么能是基于事实依据，那只讲挪用，避开了挪用的前因后果和具体用途，这叫断章取义啊。而且之前的责任人已经处理了，把矛头指向现任正在解决问题的管理者这不合适吧。”

小麦的话带着哭腔，心急如焚。“我跟蒋主编明确表达了抗议，但是没用啊。”

江达峰只是记者部的负责人，报社最终的出版发行他没有决定权。小麦等不了了，她必须去见小白说清楚。“这就是你做的大好事？”

当老马见到小麦时，他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你这是背后捅刀子啊，为了博眼球，刷流量，这么做多缺德！”

“呦，这不是咱们赵大记者嘛，这回是又火了一把吧。”

刘远的目光里满是鄙视。“马主任，远哥，我没有啊，文章真不是我写的，或者说我不是这样写的，怎么说呢？”

小麦要哭出来了，真是百口莫辩，着急的语无伦次。“不用和我解释，你和我解释不着，白县长被叫去谈话已经一天了，现在还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保住这个副县长的位置呢。”

老马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严重啊？”

小麦更加慌了神，“这事儿和锦亭没关系啊，为什么调查他呀？”

“你知道什么叫借题发挥吗？白县长这是得罪人了。哎，好人不长命啊。”

“什么时候能结束谈话啊？”

“不知道，看纪伟工作人员的情况了。”

“那我就在他办公室等他回来，多晚都等他。”

小麦坚定的说道。不管怎样，哪怕天塌地陷，哪怕世界末日，她也一定要见到白锦月，一定要把心里的话亲口说给他听。